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gzbysh】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印象盛唐-唐才子评传》 作者:江湖夜雨【完结】 序 一千四百多年前,是让我们一直引以为骄傲的大唐盛世。千年前的长安:“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这是白居易对长安的描述。在长安这个达百万人口的大都市里,欧洲、中亚各国人、四裔的胡族人、葱岭东西的西域人、印度天竺人、日本人、新罗人等纷纷云集在此,大唐以她特有的恢宏气度包容着四面八方的各种文化。 虽然岁月的沧桑让我们已经无法再走在宽得可以让四十五辆车同时行驶的朱雀大桥上,虽然我们也无法再目睹一下那美轮美奂是北京故宫面积三倍的大明宫,莲叶接天、荷花映日的太液池、丝竹弦乐声闻于天的华清宫也不复存在。但是我们并非只有从“高标跨苍穹,烈风无时休”的大雁塔上才能领略到些许盛唐时气象,留在我们印象中的是“万国衣冠拜冕旒”的天朝大国的形象,是“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的富庶盛世的光辉,是“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的赫赫武功,是身着抹胸长裙丰润开放的唐代美女,更让我们值得回味的是,唐代那灿若群星的才子们,留下的那字字珠玑的灿烂诗篇更是让千百年来不知多少人陶醉痴迷。 唐诗宋词,历来被称为中华文化宝库中的瑰宝。而唐代更是才子辈出的时期。多少才子词人,特立特行,矫矫不群,惊世骇俗。中国历来文人,很多都带有超世的思想。这要归功于早在战国时期就出现的两大哲人--老庄。老子和庄子创立了数千年来一直有顽强生命力的道家思想。可以说中国的艺术无论琴棋书画,甚至武术中的太极之类都深刻地受到道家思想的影响。台湾女作家罗兰写道:“我国艺术受道家影响,诗所以成为中国知识分子的精神寄托与解救。我把这寄托与解救称为“防疯术”。我国知识分子不容易得精神病,也很少自杀……”其实我国的文人喜欢道家还有一个方面,这就是追求个性的解放和自由,道家精神是自在的,他鄙视统治者的财货官职之诱,宁可“曳尾于涂中”而不去渴求那些蝇营狗苟的功名。道家的心境是淡泊的,是亲近自然的,但同时又常有冷眼看世,尖锐如刀之句:“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 所以从魏晋之时,就有了陶潜这样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逸士,阮籍、嵇康等“竹林七贤”之类的才子。但是“非汤武而薄周孔”的嵇康却由于得罪了权贵,弹完一曲广陵散后倒下了司马氏的屠刀之下。唐以后的高启、金圣叹等也都因言罹祸。唯独唐朝,还算是个政治环境比较宽松的时代,像李白那样狂言叫唤“天子呼来不上船”的人物,以及白居易等屡屡“苦宫市”反映农民问题的诗人要放在朱元璋时或者满清康乾“盛世”里,恐怕早人头落地了。所以在恢恢然,广广然,昭昭然,荡荡然的大唐之世,才出现了这样群星灿烂的才子。 才子们的性格,往往是美好而脆弱,温柔而易伤,趋于艺术性,远离政治性。所以在一定程度上,在当权者眼中,他们是那样的乖张和尖锐,常像一阵突如其来的冷风,一下子吹去了他们常戴于人前的假面。这种性格,那才真是怎一个酷字了得! 比如像祖咏先生,到长安参加科举考试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也照样不误使性子。考官出了一道诗题《终南望余雪》。这种应试诗要求十分严格,限用官韵,规定五言六韵,即每句五个字,两句押一韵,共十二句,至少也要写八句。众考生们绞尽脑汁,煞费苦心,依韵作诗。而祖咏只写了四句诗:“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就交卷了,考官看了觉得写的还算不错,但却没有写完,就说这样太可惜了,虽然好但不合考试要求,你再补几句吧。你看这考官还是比较有人情味的,这不是照顾祖咏吗?哪知祖咏先生白眼一翻:“意思写尽了,不添。”这等牛劲,如今高考中哪里见的到,让写八百谁敢写三百,就算有,出了考场还不得让老师骂死,家长打死。 类似之事,唐才子中倒是有不少,所以这也算是才子们的一种特性吧。正像曹雪芹先生在《红楼梦》中说的:“其聪俊灵秀之气,则在万万人之上,其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又在万万人之下。若生于公侯富贵之家,则为情痴情种,若生于诗书清贫之族,则为逸士高人,纵再偶生于薄祚寒门,断不能为走卒健仆,甘遭庸人驱制驾驭,必为奇优名倡。” 呵呵,说来曹雪芹先生对这些才子们的脾性了解的实在是再深刻不过了。话说回来,没有“聪俊灵秀之气”不可称之为才子,而没有"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也不可称之为才子。这是本书中选人的标准。像虞世南、上官仪等虽然也略有佳作,但官气十足,纱帽气熏人,故不入本书所选。 但正是因为才子们有“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所以不单是红颜薄命,才子也薄命,不过正因为坎坷风雨,寒灯孤舍,郁闷常积于心,才激发出才子们奔腾汹涌如江海一般的才气。如果高官厚禄,良马美女的享受,那就会慢慢地只有酒气而没有才气了。 而且唐时的社会环境也是那样的富有诗情,酒肆馆驿墙壁上如现在网上的BBS 一样写满了诗句,强盗劫道时听说是诗人李涉,居然不劫财而劫"诗",要求李涉写首诗相送。现在只会"我先劫个色"的小贼,和人家唐时的雅贼比起来,档次低了不知道多少。唐代连老太太都能欣赏白居易的诗句,说起来这唐朝老太太的欣赏水平都很高呀,恐怕几乎比得上现在越来越多越滥的本科生。不像现在好多人就只会欣赏“我自说自话,简单的想法”这样的句子,再不就是“赚大钱、变英俊、我变美丽、谈恋爱、男朋友、好幸福”这样的词儿。 说起来像唐朝那样的时代,诗歌创作的群众基础实在太好了。船家女会说:“停船且住问,或恐是同乡”;山间的僧人会高吟“朝朝不见日,岁岁不知春”;想和书生偷情的家妓会写“深洞莺啼恨阮郎,偷来花下解珠珰”;身为工科技术人员的胡钉铰都能描绘出“路人借问遥招手,怕得鱼惊不应人”这样细腻生动的小儿垂钓图。当然造反的黄巢也是唱着“冲天杀气透长安”的句子杀入长安城的。唐朝皇帝如李世民,李隆基等都能诗,女皇帝武则天写起诗来也不逊色,像什么“不信比来常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也是为诗家经常传颂称道的。宫里像上官婉儿这样的“高手”更不用说了,就连高力士这样当太监的作出诗来都像模像样:高公公有一首诗咏荠菜: “两京作斤卖,五溪无人采。夷夏虽有殊,气味都不改。"原题注:"力士谪黔中,道至巫州,地多荠而人不食,因感之,作诗寄意。” 当时高力士被贬到贵州那样的穷山恶水之地,即现在徐本禹同学呆的苦地方,高公公心里很不平衡,于是以物言志,表白自己像荠菜一样贵贱就算有所改变,而本味本性不改。平心而论,虽然言词并不是很华丽,倒还像模像样的。 那时的诗人词人就仿佛如现在的流行歌星一样有好多的FANS,像有个叫魏万的追星族,听说了李白的大名后,就慕名去拜访,但李白这个人是个闲不住的人,到处云游四海,居无定所,结果魏万追了上千里,才终于见到了李白。李白也很感动,当场和他结为好友,并把诗集交给他整理。 又有个故事说:“闻有军使高霞寓者欲聘娼妓,妓大夸曰:‘我诵得白学士《长恨歌》,岂同他妓哉?’由是增价。”呵呵,连小姐们会背白居易的诗都能身价高一筹,可见当时社会的诗歌之盛景。 唐朝的疆域空前广阔,多数才子们四处游历,从白草秋风的西域大漠,到杏花春雨的江南水乡,名山大川,古寺荒丘,到处都留下了才子们的足迹,大唐的辽阔疆土滋润了才子们的生花妙笔。像李白生于中亚的吉尔吉斯,后来游历天山、四川、山东、江南等好多地方,而且人家古人不乘飞机火车,沿途赏玩,比现代人细致的多。按说现在交通比以前发达多了,但据了解现代社会中的好多人,还不如唐宋才子们游历的地方多呢。真有些羡慕他们那样自由自在的游历生活。 当然即使如此,才子们依然是多灾多难的。杜甫说“纨绔不饿死,儒冠多误身”。此言不虚,才子中王勃、李贺、刘希夷、才女李冶、鱼玄机等都是命蹇之人。正像白居易的几句诗中说的那样:“脂肤荑手不牢固,世间尤物难留连。易销歇。塞北花,江南雪”。正所谓“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碎”,这些美丽而脆弱的才子才女也都像春花般绽放出他们的美丽高洁,又像春花一般匆匆而落。其实说来还是不读诗书的好,诗书读得多了,人事世故就不那么熟练,呆气傲气古怪气多生,渐渐就是“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的情形。而且习惯了临风洒泪,对月长吁,养成了多愁善感的个性。诗书误人多矣。这点苏轼比较有体会,他说过:“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其实苏大胡子说的不对,如果是韦小宝那种聪明,又怎么会误一生呢?只是诗书方面的聪明,却很可能耽误一个人的一生的。 不过正是这些生前不幸的才子们,创造了这些如名花之香、好酒之醇让我们读来如醉如迷的千古绝唱。所谓“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也是这些才子才女们共同的宿命吧。 岁月已过去了千余年,但是人世间的感情却依稀相仿。“如此星辰如此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让我们暂时从繁忙如梭的车流中走出来,从灯红酒绿的宴席间离开一会,遥望一下大唐时的灿灿群星,品味一下这些才子才女的喜怒哀乐,你会发现,虽然远隔千载,但是他们依然可以拔动你的心弦。 露重飞难骆宾王 在王杨卢骆中,如果按才气和文学上的成就来排应该是王骆卢杨吧。不过王骆二人的命运都不是怎么好。骆宾王虽然寿命比王勃要活得长点,但命运也是一生坎坷。 骆宾王的父亲曾在博昌(今山东省博兴县)当过县令,不过死得太早,所以骆宾王的家世就没有多少政治背景,但他自幼就是一个神童,至今我们在上小学时还要背诵他七岁时写的“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不过骆宾王的脾气却比较古怪偏执,他不善于推销自己,并以此为耻。 骆宾王青年时曾在道王李元庆府中做过属员。李元庆当时手下的人很多,骆宾王又不大会表现自己,所以一呆三年,也没有混出什么名堂,干坐了三年冷板凳。有一次,李元庆突然召见了骆宾王,还让骆宾王写篇自我简介,谈谈自己有何才能。这按说是好事呀,好容易老板想起你来啦,一般人还不是乐得屁颠屁颠地马上既吹自己,又拍上司的写一大篇。可骆宾王却没有像上面说的那样“福至心灵”,他的怪脾气反而上来了,他写的内容不仅没有自叙其能,反而在《自叙状》中既讽刺又挖苦地说:“……若乃脂韦其迹,乾没其心,说已之长,言身之善,腼容冒进,贪禄耍君,上以紊国家之大猷,下以渎狷介之高节,此凶人以为耻,况吉士之为荣乎!”结尾是:“不奉令,谨状。” 骆宾王恃才傲物,人家李元庆老板明明给他一个升赏的台阶,他却在文章中将李老板劈头盖脸地教训了一通,要知道并不是谁都能像唐太宗李世民那样有容忍魏征那类人的气量,李元庆看了当然大为不悦,虽然没有马上就把骆宾王轰出府去,但心中定然暗骂骆宾王给脸不要脸。 骆宾王这种性格作风,当然难以在官场中发迹。所以他直到三十多岁还是一个白丁。骆宾王在现实的压力不得不弯下了他立志一辈子挺直的腰杆,也顾不得忌讳“说己之长、言身之善”了。他开始向一些大小官员上书自荐,从他遗留下来的文章看,他简直有点“病急乱投医”的情形了,他向巡察各地的廉察使,吏部(国家人事主管部门)的尚书、侍郎,任地方长官的州刺史上书,甚至还包括一些县令、县主簿等小官,也向他们推荐自己。求对方担当伯乐,使自己这匹“逸骥”能有一试才干的机会。有时那语气简直是说的相当可怜了:“少希顾复,辄布悃诚”,“伏乞恩波,暂垂回盼……”。唉,说来残酷而无情的现实,会像岁月逐渐风化坚硬的岩石一样,再坚强挺立的山峰,也会被渐渐消磨。又有多少人,不得不“故作小红桃杏色”?又有多少人,不得不“红颜屈从于枯骨”? 但是骆宾王虽然“改过自新”,但人们的第一印象是最重要的,所以不但没有人真心帮他,反而空落了个“浮躁浅露”的恶名。直到麟德元年(664)时,唐高宗李治到泰山封禅,齐州各界推举骆宾王写了一篇《请陪封禅表》,骆宾王就凭这个表被封为奉礼郎这样一个小官。说起这奉礼郎的职务只是个品次极低(九品)的小小京官,后来李贺也当过一段这个职位,但这两位才子都没有做多久。 骆宾王后来跟着军队干了一段部队上的文职人员,据说当时的军中统帅李义对他颇为器重,军中文书,多让他写。后来骆宾王被提升为侍御史(即中央政府的检察官性质),这是骆宾王一生官宦生涯的顶峰。其实像骆宾王这样的人根本就不是官场中的料,要是当个翰林学士什么的只搞搞学术恐怕还能多混几年,官场中的险恶,骆宾王这样的哪里应付得来?果然,不久骆宾王就被诬蔑为贪赃而下狱。不过在狱中他激愤难言,却写下了他生平中最为出色的一首诗: 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不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 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 这里的蝉孤影伶俜,正像诗人的心声身境,和虞世南笔下的蝉有云泥宵壤之别。但对于很多人来说却是骆宾王笔下的蝉的形象更为感人。 骆宾王坐了一年多的牢,才遇赦放出。骆宾王出了狱后,心灰意冷:“年来岁去成销铄,怀抱心期渐寥落”。因此,尽管他出狱后还被授了个临海县丞的吏职,但他已心灰意懒,勉强到临海(今浙江省临海县)任所,上了没有几天班,就觉得很无聊,弃官而去。 然而骆宾王却并没有就此销声匿迹,到了晚年,他却又干了他生平中最后一件也是最大的一件事,那就是参加到徐敬业反对武则天的队伍里,据说骆宾王和徐敬业并非故交,但骆宾王平生的坎坷怨气却借此机会一下子全爆发出来了,他那篇《为徐敬业讨武曌檄》写得如太阿神剑出鞘,锋锐无比,千年之后读来仍是凛凛有生气。据说武则天看这篇檄文时,开始只是哂笑,确实,这篇文章前面的什么“加以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杀姊屠兄,弑君鸩母。神人之所共嫉,天地之所不容”之类的话,有点胡乱谩骂的意味。虽然言词凶狠,杀伤力却不大,所以武则天一笑置之。但当武则天读到后面“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安在”时,就觉得不安了,因为这两句写得极有煽动性,抓住了唐朝宗室旧臣们的心情,来引起他们对李唐社稷的眷恋,从而激起对武则天的愤怒,确实很有杀伤力。由此也可以看出来武则天的政治才能确实非凡,一般的女人一看骂自己“狐媚惑主”之类的话,马上就最生气,但武则天却一哂而已,不屑一顾,当看过这两句真正有份量的话时,才问这是谁的手笔?左右告诉她是骆宾王,她很感慨地说:“如此贤才沦落在外,这是宰相的过失。” 不过骆宾王虽然在文章中形容徐敬业的大军是:“南连百越,北尽三河;铁骑成群,玉轴相接。海陵红粟,仓储之积靡穷;江浦黄旗,匡复之功何远!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吒则风云变色”,但打仗不是靠文辞,徐敬业的部队实际上却不堪一击,很快被武则天的军队给收拾了,“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还是人家武则天的天下。 骆宾王后来下落不明,有的说他和徐敬业一起被杀,也有的说他出家当了和尚。据说隔了十几年,宋之问游杭州灵隐寺,碰到一个老和尚替他续了两联妙句:“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这神秘老僧据说就是骆宾王。不过那老和尚却再也不肯露面了。《唐才子传》竟说“传闻桴海而去矣”。终不成去了日本吧?这点倒让人不禁联想起现代的一个文人,也就是那个“大右派”储安平,据说他也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神秘地失踪了。又有人说“有一位老者在江苏某山某寺中,见一方丈,形貌酷似储安平,他即上前拜见,并探问:‘请问,你是储安平储先生吗?’对方一笑,然后摇摇头,隐去。”这和骆宾王的故事就更像了,但恐怕储安平之事是借骆宾王的故事来想像的吧,文革时期,户籍制度极严,能风平浪静地隐藏在深山中的寺庙之类也不多吧。恐怕即便骆宾王有出家为僧逃过去的可能,储安平却难有当和尚躲起来的机会。 骆宾王一生心中郁闷,所以才有这样的诗句: 此地别燕丹,壮士发冲冠。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 也正是这样的诗句,让他没有成为一般的庸俗诗人,而在“初唐四杰”中占据了一席之地。不管怎么说,委屈了一世的骆宾王晚年终于做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一吐胸中的郁闷。“昔时人已没”,但骆宾王留下的这些篇慷慨激昂的诗文却让他永远辉映在初唐诗坛的天空。 初唐才俊属王勃 初唐诗坛,高居庙堂之上的大致有虞世南、上官仪之类的人物。但从诗才和灵气的角度看他们还不如江湖草野之中的寒山、丰干、拾得这些和尚们,当然成就最高对后世影响最大的还是号称“初唐四杰”的王杨卢骆。 在当时,“初唐四杰”的地位是远远不如虞世南、上官仪等人的。但像虞世南、上官仪这等老气横秋,满口官话和应制诗的家伙却是不合本书所评的才子标准的。像老虞的这首咏蝉诗: “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 很明显,老虞写首诗也要摆个架子,这蝉也透着官味,什么“居高声自远”,无非是坐在主席台上,说话就比别人响了吧。和骆宾王咏蝉诗中的“露重难飞进,风多响易沉”那种凄苦格调有霄壤之别。上官仪老爷更是一付“诗八股”的派头,应制诗什么的写得四平八稳,但官味浓似酱,诗味却难有。看看上官爷爷的这些诗题:《奉和秋日即目应制》、《奉和过旧宅应制》、《八咏应制二首》等等,全是这等东西。所以本书的才子榜上自然也没有他的座位。 寒山、拾得这些诗僧,写的诗倒很妙,像寒山的《杳杳寒山道》: 杳杳寒山道,落落冷涧滨。啾啾常有鸟,寂寂更无人。 淅淅风吹面,纷纷雪积身。朝朝不见日,岁岁不知春。 通篇都用叠字,却浑然天成,丝毫没有堆砌的毛病,颇见功力。但这些诗僧们的诗更多地是那种带禅味的诗,超世之意甚浓,像拾得的一些诗,几乎和佛家偈语相似,试看拾得和尚这首《诗》(至朴无华直接以“诗”为名,这首诗太长,节录其中几段): …… 出家要清闲,清闲即为贵。如何尘外人,却入尘埃里。 …… 一向迷本心,终朝役名利。名利得到身,形容已憔悴 …… 人生浮世中,个个愿富贵。高堂车马多,一呼百诺至。 吞并田地宅,准拟承后嗣。未逾七十秋,冰消瓦解去。 …… 悠悠尘里人,常道尘中乐。我见尘中人,心生多愍顾。 何哉愍此流,念彼尘中苦。 诗不错,但是禅味太浓,佛家的说教味过浓,不似才子们情根深种的热血心肠。 王杨卢骆号称“初唐四杰”,当然每个人都不是浪得虚名,各自有惊人的艺业。像骆宾王,七岁咏鹅,那首“白毛浮绿水,红掌拔清波”至今是少儿们必背的诗句,后来写的那篇《为徐敬业讨武曌檄》也是十分出色。(请参看下篇《露重飞难骆宾王》)。卢照邻也是个很牛的人,他的那篇《长安古意》为闻一多大力称赞,不过什么“复道交窗作合欢”……“罗襦宝带为君解”等句子,有点“黄色”诗的意味。闻一多先生在《宫体诗的自赎》一文中也称此诗是有宫体艳情诗的特点。不过现在看来,这篇《长安古意》应该算是唐代长篇诗歌中最早的了,开《长恨歌》、《琵琶行》等长诗的先河。但从思想内容和艺术水平上来看,比起《长恨歌》等还是有一定差距的,好多人喜欢并能背诵《长恨歌》、《琵琶行》中的句子,但普通诗歌爱好者对《长安古意》很熟悉的却少之又少。所以觉得卢照邻的诗似乎还并没有达到超一流的境界。 卢照邻命也很苦,患上了“风疾”,大概属于现在脑血栓之类的病症,手足瘫痪,后又失明,最后为了摆脱痛苦,投水而死。至于杨炯,我们所熟悉大致就是他的那首《从军行》吧,据说当时就有“王杨卢骆”一说,但杨炯却不满意这样的排名,说过什么“愧在卢前,耻居王后” 。意思是说,他排在卢照邻前面有点过了,他自觉才学不及卢,但觉得比王勃要强得多,所以说“耻居王后”。但从诗作的成就来看,如果真再排排名次,初唐四杰恐怕老杨要算倒数第一,比之王勃,大大不如,何耻之有? 王勃是此篇重点介绍的人物。王勃少年时候就聪明过人,也有“神童”之称。据说六岁就能写文章,九岁那一年,读到了大儒颜师古注解的《汉书》,认为书中有许多错误,就作了一篇《汉书指瑕》来纠正它。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呀,这也看出来王勃不迷信权威,头角峥嵘的性格特征。 唐高宗麟德初年,官员刘祥道奉旨巡行关内,考察吏治民风。王勃给刘祥道写了一封信,毛遂自荐,信中展示了他雄姿英发的少年气质。刘祥道读了后,很是赏识,就上表朝廷,推荐王勃这个少年英才。看来当时选拔人才的社会机制还是相当健康合理的。高宗皇帝召见了王勃,金殿对策,王勃引经据典,侃侃而谈,高宗倒也是龙颜大悦。当时他还不满二十岁,就被授予朝散郎的官职,可以说是少年得志。王勃才华横溢,文思敏捷,朝廷每有庆典大事,他都能写出精美的颂文,一时间声名鹊起,皇子沛王听说了,就把王勃请到自己的府中,担任专门的着作工作,修撰《平台秘略》一书。 到这里王勃可以说是春风得意,顺风满帆了,但王勃的聪明也只限于诗词文章方面,在政治方面嗅觉很差,甚至可以说是比较弱智。所以王勃没有多久就惹祸了,他写了个叫什么《戏为檄英王鸡文》的文章。事情是这样的:大家知道男孩子天性好斗,喜欢打仗的游戏,当时诸王子们也没有什么《帝国时代》、《红警》之类的电脑战略游戏好玩,只有玩斗鸡、斗蟋蟀等玩意儿。王勃一时动了童心,竟替沛王写了一篇声讨英王鸡的檄文。王勃这篇文章不过是写着好玩的搞笑文字罢了,唐高宗见了却大怒,这很有可能是因为唐高宗李治想起来他们兄弟间争斗的事情,而且唐高宗的父辈李世民兄弟自相残杀的情景也相去不远,可以说也是历历在目,这种兄弟争斗的事情正是唐朝当时的敏感词。王勃却哪壶不开提哪壶,不经意间揭开这块旧疮疤,这还了得! 请看《红楼梦》中王夫人打了金钏并把她赶走那一回中,我觉得金钏那句“你往东小院子里拿环哥儿同彩云去”,才是最令王夫人忌讳的。这话不但教宝玉学“坏”,而且有挑唆他们兄弟间关系的意味。普通大户人家都这样,何况是皇家。也幸亏是在唐朝这种开明点的朝代,要是放在后来文字狱盛行的时候,王勃有十个脑袋也砍没了。不过王勃从此不被重用是肯定的了。后来又出了件王勃擅杀自己窝藏的一个罪犯的事情,当然也有人说此事是别人陷害王勃,不管怎么说王勃在当地(虢州)的官场上由于恃才傲物得罪了很多人,这事出了以后,帮他的没有,落井下石的可能倒不少,因此王勃就倒了大霉被下狱,还差点被判成死罪,好在后来遇赦才保全了性命。但被革职为民,终身不得再做官。连他的父亲也受到牵连,被贬到交趾(越南)去做县令。 经过了这样一个个深刻的“教训,按说王勃该知道些人情事故的重要性了吧。NO!王勃这种不会看眼色和风头的脾气是改不了的,在滕王阁参加阎都督举办的宴会时,其实王勃只是路过而已,恰好有人介绍他做个陪席的罢了。人家阎都督早就安排好了,让他的女婿事先准备好了文章,到时候显能露脸。就好像有些有奖活动一样,大奖早就内定下了。但当假意让到王勃这愣小子面前时,王勃还真老实不客气地见竿就上,见树就爬,提笔就写了起来。王勃这人十足是“领导夹菜他转桌”的那类人。要说人家唐朝当时风气还是比较好的,就算放在现在,假如也有这样的情况时,必有几个阎领导的心腹将王勃喝叱几句,说些什么“你一介小生,怎么这样狂放大胆,一点不知道谦恭之礼”之类的话,将王勃写文章的权利剥夺了,然后再让阎都督的女婿顺利地表现自己。另外人家老阎也比较有涵养,虽然当时也一脸的不高兴,拂着袖子退了席,但却令人打听了王勃所写的内容报知自己,而且当听到王勃写出了“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这样的好句子的时候,居然不弃前嫌,转怒为喜,大为夸奖。说来人家老阎的鉴赏能力也很高呀,这两句是果然是后世公认的名句。如果老阎是个狗肉将军张宗昌那样的浑人,知道啥子叫个“落霞与孤鹜齐飞”,俺就知道你抢了俺女婿的镜头,管你写的天花乱坠,俺反正也不懂,就说你写的狗屁不通,一顿板子先打得你“细皮与嫩肉齐飞,鲜血共衣裳一色”再说。又能怎么样?说来也算是王勃之幸。 其实就算阎都督不是不识字的狗肉将军之类,假如老阎是个头脑冬烘,“身自端方”、“体自坚硬”的那种迂腐之儒,也不一定就觉得王勃的文章好,大家看王勃的这篇文字,从那些应制八股、歌功颂德的文章标准看,前半篇写景写事倒还说得过去,但是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景物描写之后,按这类文章的一般原则,就该转入借滕王阁的盛会来歌颂阎都督领导下的大好形势,而王勃却写的是什么?用大段的文字倾诉了一回他个人的愁闷之情:什么“嗟乎!时运不济,命运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什么“孟尝高洁,空怀报国之心;阮藉猖狂,岂效穷途之哭!”这些话在此场合下说出来,也是难讨领导喜欢的。 虽然说王勃此文有点仿《兰亭集序》的意味,但他的身份和当时的王羲之有所不同,滕王阁会也不完全等同于兰亭之会,所以这样写是不大符合应酬性质的文章要求的。不过正是由于王勃这种我行我素,特立独行的性格,才有了《滕王阁序》这篇好文,王勃才不管你们谁高兴谁不高兴,我手中的笔就写我心中的话,这正是桀骜不驯的才子本色。鹜 王勃到滕王阁本是路过,他的目的地是到交趾(越南)去看望父亲,结果乘船时遇到风浪,落水而死(一说落水受惊而死),年仅26岁。真是可惜呀。都说天妒红颜,上天亦妒才子乎?难道上天不忍心这些太超世脱俗的人在这肮脏风尘中挣扎沉沦?而提早将他们招回?以王勃的性情来看,他恐怕再多活几十年,还是这般脾气,肯定要坎坷一生。 不过王勃一生虽短如流星一瞬,还是给我们留下好多珍品。那篇《滕王阁序》写得美不胜收,文中简直是字字珠玑,像什么“物宝天华,人杰地灵”、“雄州雾列,俊彩星驰”(原来周星驰的名字是从这儿起的)都是上佳的句子,又有“十旬休暇,胜友如云;千里逢迎,高朋满座”、“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等这样的精彩文字,千载之下读来,仍是满口余香。 王勃的诗广为人知的是那句“海内存知已,天涯若比邻”,很有气魄,有着一种乐观向上的气息。不过这是王勃年少时的作品,多少有点“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心情吧。人的心情是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变化的,后来王勃自己又写过一篇叫做《别薛华》的诗,其中道: 送送多穷路, 遑遑独问津。悲凉千里道, 凄断百年身。 心事同漂泊, 生涯共苦辛。无论去与住, 俱是梦中人。 诗境凄凄惨惨,和上面的诗大不一样,有判若两人的感觉。其实,才子词人的命运凄惨的时候应该更多些。 记得看过一个电影,是说王勃的事情,大概是叫《王勃之死》。剧情当然对王勃的事迹做了很多的改动和自己的想象,还给王勃找了个漂亮的女朋友。但总体来说,电影中的形象是符合人们对于王勃的印象的---少年才俊,风流倜傥。 辣笔诗僧王梵志 初唐时期有一位诗僧,叫做王梵志。上一篇《初唐才俊说王勃》中江湖夜雨说过像寒山、拾得这些诗僧诗虽然也不错,但佛家说教气太浓,人情味却太少。但这个王梵志却不大一样。 王梵志的诗,俚俗如话,在唐诗中可谓别具一格。像什么“他人骑大马,我独跨驴子。回顾担柴汉,心下较些子。”好像现在雪村的“翠花上酸菜”的风格一样,特别独特。说起来,这诗不怕写的俚俗,但如果俚俗中能见到诸多的深意,那就不叫俚俗了,反而是一种比较难得的风格。但比如像传说中韩复榘做的诗:“趵突泉,泉暴突,三个眼来一般粗,突突突突突突。”还有“大明湖,湖名大,大明湖里有蛤蟆,蛤蟆一捶一蹦达。”之类,只是一味的老俗话,这就不叫诗了,所以成为大家的笑柄。 又如文革时王铁人写的“牛吃草,马吃豆,死皮流氓吃酒肉,苏联出了大老修,苏联人民把苦受。”之类的诗也差不多,顶多算个顺口溜。再有我们家乡附近的一个名人--武训。他在为修“义学”乞讨时也编了好多此类的顺口溜,像什么:“缠线蛋,结线头,修个义学不犯愁”。还有”我要饭,你行善,修个义学你看看”等之类,虽然武训先生精神可嘉,但江湖夜雨还是觉得他说的这些不能称之为诗,诗贵含蓄,要有深意才好,不能一览无余,平直如大白话。 王梵志这些诗,虽然多数好像一眼望去也是大白话,和武训的口号差不多,但仔细一品,就大不一样了。王梵志的诗中有深意,有辛辣的讽刺,绝对不能当一般俚俗之作来看。比如王梵志有一诗深刻地揭示了当时贫富的差别,看这首诗写富家人的生活: 富饶田舍儿,论情实好事。广种如屯田,宅舍青烟起。横上饲肥马,仍更买奴婢。 牛羊共成群,满圈豢肥子。窖内多埋谷,寻常愿米贵。里正追役来,坐着南厅里。 广设好饮食,多酒劝且醉。追车即与车,须马即与使。须钱便与钱,和市亦不避。 索〓驴驮送,续后更有雉。官人应须物,当家皆具备。县官与恩泽,曹司一家事。 纵有重差科,有钱不怕你。(〓大概是原文中缺字,王梵志的诗现在看到的,均出土于敦煌残卷,想必有缺失。) 俗话说“大富之家,办事容易”,什么差役啦,打官司啦,有钱都好办呀。“窖内多埋谷,寻常愿米贵”,这和“可怜衣上身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的情况可大不一样。呵呵,这倒像现在有些炒楼盘的富豪们,才不怕房价上涨呢,反而盼着房地产泡沫吹得更大些。富人对于官司科差是不怕的,不见“县官与恩泽,曹司一家事”?就像现在也是,很有钱的人多生几个孩子,街上撞了人,打了人,无非赔几个钱嘛。官家富户往往在一起形成如生物学上“共生”的关系,中国几千年来都这样。 而穷人家又是一番景象: 贫穷田舍汉,庵子极孤凄。两穷前生种,今世作夫妻。妇即客舂捣,夫即客扶犁。 黄昏到家里,无米复无柴。男女空饿肚,状似一食斋。里正追庸调,村头共相催。 幞头巾子露,衫破肚皮开。体上无裈袴,足下复无鞋。丑妇来怒骂,啾唧搦头灰。 里正把脚蹴,村头被拳搓。驱将见明府,打脊趁回来。租调无处出,还须里正陪。 门前见债主,入户见贫妻。舍漏儿啼哭,重重逢苦灾。如此硬穷汉,村村一两枚。 你道生胜死,我道死胜生。生即苦战死,死即无人征。十六作夫役,二十充府兵。 碛里向西走,衣甲困须擎。白日趁食地,每夜悉知更。铁钵淹乾饭,同伙共分诤。 长头饥欲死,肚似破穷坑。遣儿我受苦,慈母不须生。 富家有钱,这科差劳役都落到了穷人身上,看穷人过的什么日子:“ 幞头巾子露,衫破肚皮开。体上无裈袴,足下复无鞋。”出门就挨里正的打,官府的打,回家还有“丑妇来怒骂”,更有“门前见债主,入户见贫妻。舍漏儿啼哭,重重逢苦灾”。以至于这个穷人痛苦到觉得生不如死的地步:“你道生胜死,我道死胜生。生即苦战死,死即无人征。”贫富之分,犹如天堂地狱之分呀。 王梵志可能生于社会低层,有着最深切的体会。其他唐朝诗人,最少也有个官职什么的,也就说最少是个公务员身份,在旧时有了公务员身份,很多劳役之类的就不用服了。像是《石壕吏》中抓走了老太太,却没有抓杜甫,就是这个道理。所以其他人即便如杜甫也没有写出这样惨痛的诗句。 王梵志这一首诗讽刺了只看钱不重情的女人: 吾富有钱时, 妇儿看我好。吾若脱衣裳, 与吾叠袍袄。 吾出经求去, 送吾即上道。将钱入舍来, 见吾满面笑。 绕吾白鸽旋,恰似鹦鹉鸟。邂逅暂时贫,看吾即貌哨。(“貌哨”,指脸色难看) 人有七贫时, 七富还相报。图财不顾人, 且看来时道。 这个说来也是常有的事,苏秦当年去秦国“找工作”失败,回来“归至家,妻不下絍,嫂不为炊,父母不与言。苏秦喟然叹曰:‘妻不以我为夫,嫂不以我为叔,父母不以我为子……’”都不答理他,不拿他当亲人了。其实,就算现在,好多女人不也是老公挣了大钱就满心欢喜地甜言蜜语,老公要是倒了霉,没了钱,马上甩脸子给他看。希望女人们也不要太势利了,这样最伤男人的心啦。 江湖夜雨觉得王梵志最为振聋发聩的是《城外土馒头》这首诗: 城外土馒头,馅草在城里。一人吃一个,莫嫌没滋味。 这二十个字,字字平易,但却使人警醒,发人深思。城外一个个坟墓,犹如一个个土馒头,“馅”却在城里,不管城里人是不是嫌它没滋味,都肯定要吃上一个。这首诗中的比喻也新奇无比,大有匪夷所思之感,将坟喻为土馒头,而埋在里面的人自然就是“馅”了(唐宋时的馒头也有馅,像《水浒》中孙二娘那儿的人肉馒头)。像有些评书中骂老头时常说是“棺材瓤子”,倒和这个比喻类似。但评书中常用来写老而不死是为贼的那类人,而这首诗却推广到每一人。其实说来确实是人人都逃不了的。所以这一首诗,不亚于晴天霹雳,当头棒喝。实在是发人警醒,富贵而骄者看到这诗,想必就如“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半桶冰雪水”一般,打一个冷战。宋代范成大将之化用为“纵有千年铁门限,终须一个土馒头”,曹雪芹《红楼梦》中妙玉那样眼高于顶的人,都说这是古往今来的仅有的佳句。虽然这和妙玉的孤僻性情有关,但这诗确实词句警人,非同一般。 王梵志由于不是“公务员”身份,可能也没有城市户口,所以家世、生平皆不见於史籍。但文人的笔记小说常提到他。冯翊的《桂苑丛谈》说: “王梵志,卫州黎阳人也。黎阳(今河南浚县)城东十五里有王德祖者,当隋之时,家有林檎树,生瘿,大如斗。经三年,其瘿朽烂。德祖见之,乃剥其皮,遂见一孩儿,抱胎而出,因收养之。至7岁,能语。问曰:‘谁人育我,复何姓名?’德祖具以实告。因曰:‘林木而生,曰梵天’。后改曰“志”。……作诗讽人,甚有义旨。盖菩萨示化也”。 呵,这王梵志倒和孙悟空有一比,孙悟空是石头里蹦出来的,这王梵志是从木头疙瘩里剥出来的。这当然是过于神话了,不可信。 王梵志何时出家?出家后有过什么活动?现在都不清楚。只知道他曾经写过许多通俗诗。他的通俗诗,唐宋时还很流行的。不然范成大如何化用那个“土馒头”的诗句。可是,到了明清以后,王梵志诗却渐渐失传,清康熙年间编纂的《全唐诗》一首也没有收录王梵志诗,连散见于唐宋诗话、笔记的王梵志诗也不收录,幸好本世纪初于敦煌佛窟出土了20多种唐宋时期的王梵志诗手抄写本残卷,经过整理、校辑,共得诗336首。以上我们看到了那几篇好诗也重见天日。 王梵志的诗虽然没有其他唐朝诗人的华贵、典雅、工整、清丽,但他的诗深刻、通俗、辛辣、幽默,在唐诗独树一帜,实在难得。 摇笔云飞看婉儿 大唐盛世中,是中国历史上女人们比较有地位的一个朝代。唐朝时的公主、贵妇很多,而且很大胆开放,并且参与政事,权力很大。所以在唐代的一些传奇故事中常有“后土夫人”、“太阴夫人”之类贵妇人纳漂亮男生的这种故事,其实故事都是取材于生活的,正是反映了上面所说的这种情况。这篇,我们来看一个一生接近于最高权力中心的美貌才女,她曾像神话中的文魁星一样掌管着天下文宗,让我的思维追到千年以前,来看这样一个场景: 巍峨富丽的宫室中,奇珍美酒的盛宴前,一群人正搜尽枯肠、搔短头发来吟诗作赋。他们可不是寻常的文人,他们或是文臣,或是昭文阁的饱学之士,但在这九五之尊的御宴之前,还是不免有些紧张,有些人更是“战战惶惶,汗出如浆”。而怡然高坐,美艳高华的那位美人居然是评判他们的文章的最权威的“评委”。她,就是上官婉儿,后人称之为上官昭容。 这昭容,本是宫中的“职称”,据史料载:“宫中位号十有四品。昭仪、昭容、昭华、保香、保芳、保衣、安宸、安跸、安情、修容、修媛、修娟等,秩比公卿士大夫。”而在唐朝上官婉儿那时候,还有个特殊情况,当时的女皇帝武则天当年就是昭仪,所以昭仪这个封号可能当时就暂时不用了(仿佛国民党中孙中山称总理后,其他人不再称总理一样)。所以这昭容可能已是宫中职位的极品。 上官婉儿入宫的情况也很有传奇性,上官婉儿家学渊博,乃是上官仪的孙女。这上官爷爷的诗虽然江湖夜雨一样不甚喜欢,但上官爷爷毕竟也是一代文坛人物。但也正因为这样,上官仪被武则天所恶(据说是上官仪被武则天的老公李治召来让他起草废掉武后的诏书,估计武后的耳目极多,武后突然就及时出现了,脓包皇帝李治吓得魂不附体,就说全是上官仪的主意),下狱被杀。上官婉儿与母亲郑氏一同被籍没入宫为奴。当时上官婉儿只是个小小婴儿。据说当年她母亲怀她的时候梦见神人送来一杆大秤,占梦的说这预示着上官婉儿将掌握大权衡量天下大事。(《刘宾客佳话录》:(婉儿)母将诞之夕,梦人与秤,曰:“持此秤量天下。”郑氏冀其男也,及生昭容,母视之曰:“秤量天下岂汝耶?”呕哑应曰:“是。”) 到了上官婉儿14岁的时候,已出落成了一个美貌如花、才华出众的才女。上官婉儿这一年被武则天召见宫中,当场命题,让其依题着文。上官婉儿文不加点,须臾而成,词藻华丽,语言优美。武则天看后大悦,当即下令免其奴婢身分,让其掌管宫中诏命。据说当年高宗李治宴群臣(想必武后肯定也在),赏双头牡丹诗,上官婉儿一联云:“势如连璧友,情若臭兰人。”(这里臭兰,其实是香味,大家可不要以为是臭味哦,呵呵。语出《周易。系辞上》:“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应该说写得很不错。 后来上官婉儿少年气盛,又因违忤旨意,罪犯死刑,但武则天又加以宽恕。此后婉儿算是活明白了,可能人生观世界观也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以后上官婉儿就精心伺奉,曲意迎合,深得武则天欢心。更被武则天提拔为贴身秘书,处理百司奏表,参决政务,权势日盛。呵呵,这能够上达天听,接近至尊的角色往往不可小看呀,在一言九鼎的至尊面前,说上一句好话和说点坏话,那可天差地别。原来腐儒的经书里说什么“春秋一字之褒,荣于华衮,一字之贬,严于斧铖”,其实在吹牛,《春秋》那东西无所谓,后人足有把“颠倒的历史再颠倒过来”的本领。而在当时婉儿在武则天面前的一字之褒和一字之贬,确实可当此说。呵呵,想必当时给婉儿送礼巴结的也不在少数。 当然,武则天是什么样的人物,权柄也不会全由上官婉儿把持。说起来上官婉儿在武则天面前地位还是很低的,不是说有一次,武则天和婉儿及武则天的“男妃子”张昌宗、张易之一起饮宴。要说二张也是经过全国选美挑出来的,当然也是极品帅哥。武则天不是赞过“莲花似六郎”(六郎指张昌宗)嘛。婉儿也是个有情有欲的女儿身,不禁贪婪地多看了几眼,大有垂涎之意。武则天眼里可不揉砂子,瞧见婉儿的这种神情就当场大怒,拔下一枚玉簪就掷向婉儿,正中婉儿天目穴(呵呵,这里说的武侠化了,就是两眉中间),婉儿当然敢怒不敢言,眉间落下了个伤疤,婉儿就剪了花瓣贴住,后来反而成为宫中的一种时髦打扮,有的宫妃眉间没有伤痕,也贴上个花。 也许是压抑的太厉害,等到武则天死后,上官婉儿大大地“性解放”了一番。她先是和唐中宗有了关系,又与武三思淫乱(当然,也有记载说武三思是武则天指配的)。说起来,上官婉儿的情形也很特殊,原来职位就是宫中嫔妃,但当时武则天称帝,她不是男人,这嫔妃当的徒有虚名。中宗即位后,宫里的女人像婉儿等就照单全收了,而且上一任皇帝是他的老妈并非老爹,也不存在子占父妾的问题,这上官婉儿居然却乐得“身兼两职”。而且让人惊奇的是,唐中宗的皇后韦后也和武三思不清不楚地淫乱,我靠,这简直是皇宫里的一个换妻俱乐部。韦后的女儿安乐公主当然也是个有名的“小太妹”,本来是嫁武三思之子武崇训,但安乐公主不喜欢他,倒泡上了他那堂弟--漂亮的小白脸武延秀。有记载甚至说安乐公主甚至还有时把武延秀“孝敬”给她母亲韦后玩玩。靠,唐朝贵妇人恐怕真的把这些美貌男人当成玩意儿一样。 当然,这时候依靠上官婉儿、韦后、安乐公主,这些当时金字塔尖上的女人们,武家人自然是权势熏天,势力比武则天在位时恐怕也不逊色。但这时候,并非韦后所生的太子李重俊忍无可忍,心想武则天在世时,武家人欺负李家人也罢了,现在武后不在了,武家人还这样牛,这天下还是李家的吗?太子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呵,于是就发动了兵变(要说也怪当年唐太宗李世民兵变的示范效应,这唐朝时太子们兵变的次数极多),先杀了武三思、武崇训等武家人,但正好上官婉儿、安乐公主都没有在武家住。 李重俊来到宫前,扣打宫门,指名索取上官婉儿,要她的性命。这时候上官婉儿表现出极高的政治斗争才能,在这样危急的情况下,要是一般俗人恐怕早就吓得痛哭流涕,跪在了地上拉着皇帝的脚哀求(其实越这样,越没有用,倒死得更快)。而婉儿镇定自若,对中宗和韦后说:“如此看来,太子是先要我死,然后再依次弑杀皇后和陛下,要让我们同死于他的刀下。”巧妙地将自己的命运和中宗韦后放在一起。中宗韦后一听,想想自己和上官婉儿的关系也是亲密的如同一体,唇亡齿寒,再加上韦后这当后娘的一挑唆,于是中宗李显大怒,不肯依李重俊的索要交出婉儿。李显带上婉儿和他的妻女们匆匆登上了玄武门,以避兵锋。他首先派右羽林军大将刘景仁速调两千羽林兵士屯于太极殿前,闭门自守。当叛军来到宣武门下,他便依照婉儿的指令,向门下的叛军高声劝降。中宗李显虽然是个糊涂蛋,但他毕竟是名正言顺的正牌皇帝,还是有一定的影响力的。叛乱的羽林军见皇帝亲自发话了,当场倒戈,太子等反而被杀,一时间玄武门下血流成河。 经此一役,武氏算是被消灭了。但韦后、安乐公主、上官婉儿这三个女人的势力更大了,当然另一个有势力的女人是武后的女儿,也就是中宗的妹妹太平公主。这时候上官婉儿劝皇帝大量设置昭文馆学士,广召当朝词学之臣,赐宴游乐,赋诗唱和。这算来也是对文化事业的一种推动和贡献吧。于是本文开始的那一幕就出现了,上官婉儿登上高高的彩楼,宣布规则:奉诏评诗,只选其中最佳者一篇进呈御览并谱曲,不中选者即发下楼,当场退稿。内侍拿过诗来刚念过诗题和开头两句,诗稿便纷纷飘落,只剩沈佺期和宋之问(这两人是当时宫庭诗人中顶尖级的人物,但江湖夜雨对他们的评价是远不及”王杨卢骆”等人的)两人的诗稿还没有给丢下来。沈佺期悄悄对宋之问说,咱俩一向不分高低,我看就以今日定高下,以后不必再争了,宋点头同意。 隔了好一会儿,楼上又飘下一张,原来是沈佺期的诗,宋之问的诗则被呈给皇帝。婉儿的评价是:二诗文笔相当,但沈诗结句“微臣雕朽质,差睹豫章才”辞气已竭,而宋诗《奉和晦日昆明池应制》结句“不愁明月尽,自有夜珠来”陡然健举,若飞鸟奋翼直上,气势犹在。婉儿的评判让沈宋都心悦诚服。说来婉儿的眼光的确不错,应制诗这种弘扬主旋律的东西,还是人家宋之问那两句“不愁明月尽,自有夜珠来”更有高举旗帜开创未来的气势。 此后,上官婉儿又长安市区群贤坊的东南侧修建了一座异常豪华的住宅,由于上官婉儿和皇帝关系暧昧,中宗又派人扩建婉儿居所,穿池筑岩,修建庭院,穷极雕饰,使婉儿的豪宅俨然如“行宫”一般豪华。当然安乐公主更不含糊,经常野蛮拆迁平民的居所,腾出地方来扩大自己的府第。更离谱的是,安乐公主她又盯上长安城里的昆明池,要中宗将昆明池给她。昆明池在唐朝的地位恐怕和现在的中南海差不多,是不能随便划归个人的。所以唐中宗愚者千策,终有一得,倒没有答应女儿的非份要求。但安乐公主大怒之下,强抢民宅民田,硬是在长安城里又开凿了一个“定昆池”,意思是定要超过昆明池。然后为了填充自己偌大的庭院池宅,安乐公主又纵使家奴外出,到处强抢百姓的儿女,做为自己的奴仆侍婢。 在这样骄奢之风下,上官婉儿还算不是太过份的哪。俗话说:饱暖思淫欲。又说“男人有钱就变坏”(这个“坏”多意指淫行而言),其实女人也一样。上官婉儿现在不但掌握天下文宗,而且参政议政上面也是举足轻重,可以说够得上是那句歌词了:“你站在万人中央,感受那无上的荣光。”这时候婉儿也已经四十多岁了,也是如狼似虎的年纪。于是婉儿也开始学武则天一样,弄个把男人来玩玩。上官婉儿看上的美男叫做崔湜,这崔湜倒也有几分才华,吟诗作赋也有一套。当然啦,以婉儿的品位,她挑的男人也不会太菜吧。我们来看看这个比婉儿小6岁的卖身男人的诗: 看这首《相和歌辞·婕妤怨》: 落日啼连夜,孤灯坐彻明。卷帘双燕入,披幌百花惊。 陇上寒应晚,闺中织未成。管弦愁不意,梳洗懒无情。 去岁闻西伐,今年送北征。容颜离别尽,流恨满长城。 应该说还不错吧,对仗工整,像“卷帘双燕入,披幌百花惊”等中间几联,江湖夜雨觉得写的相当好。再看崔湜另一首: 沁园东郭外,鸾驾一游盘。水榭宜时陟,山楼向晚看。 席临天女贵,杯接近臣欢。圣藻悬宸象,微臣窃仰观。 呵呵,这“席临天女贵,杯接近臣欢”几乎就是在写被上官婉儿“宠幸”的情景嘛,这席恐怕不止是酒席,而且是“枕席”吧。又找了一首,也可以看出来这种情味: 年光陌上发,香辇禁中游。草绿鸳鸯殿,花明翡翠楼。 宝杯承露酌,仙管杂风流。今日陪欢豫,皇恩不可酬。 这首说的更直白了:“今日陪欢豫,皇恩不可酬”。摆明了是在搞“三陪”了,呵呵。 当然,这政治方面历来都是“枕边灵”,年纪轻轻的崔湜在很短时间里,从中书舍人到兵部侍郎,再拜中书侍郎、检校吏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这是相位。不久,崔湜又在主持铨选时,多有违失,被御史李尚隐弹劾,以罪被贬;因上官婉儿的奔走,说动安乐公主使他官复原职。呵呵,看来《玉观音》中刘明浩对男主角杨瑞说的话倒不假“男人的漂亮脸蛋有时候也值钱”。 但是因为崔湜,上官婉儿却和太平公主有了裂痕。因为太平公主同样喜欢美男人,看到了崔湜,竟夺人所爱,不时召崔湜入府陪她作乐。所以上官婉儿一怒之下,加入了韦后、安乐公主这一阵营。后世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婉儿也大略如此。 可韦后、安乐公主居然走了步险棋也是臭棋,她们居然后来毒死了中宗。这里闲插几句:江湖夜雨总觉得这事有点蹊跷,虽然史书都这样的记载,但韦后、安乐公主为何能同谋杀夫杀父,也太过骇人听闻。而且,韦后、安乐公主都死无对证,李隆基当了皇帝后,他说是韦后、安乐公主等毒杀了中宗,谁敢为其翻案?从中宗的表现看,中宗整个是一糊涂蛋,武则天在位时,就居然说出把天下让给他老婆韦家的混帐话(为此,武后废了他,大臣们都觉得理所当然),实在是个再理想不过的傀儡了,再立其他傀儡还未必如他听话呢。从上面说过的太子李重俊造反时可以看出,虽然中宗是傀儡,但关键时候他这个牌位还是有很大作用的。再说中宗死时已五十四岁,这年纪在现在当然还算是“英年早逝”,但在纵欲过度,普遍短命的帝王中也不算夭折了。像唐太宗李世民才五十岁就驾崩了,中宗的老爹李治也活了五十五岁而已,所以江湖夜雨觉得未必杀死她们的李隆基所说的就都是事实,历史上常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胜者为王,败者为贼。 结果是,中宗死后,太平公主联合临淄王李隆基(也就是后来的唐明皇)杀入宫中,羽林将士们便欣然从命,宫城的防卫不攻自破,韦后、安乐公主都被杀。婉儿在杀声震天之中,化妆更衣,命令宫女排列整齐,静静地秉烛迎接李隆基。婉儿从容地出示先帝驾崩时假托的遗诏,申明自己的立场是反对韦后她们的,但这次上官婉儿失败了,李隆基和太平公主认定了她是韦后一党,于是钢刀利剑无情地砍了下去。婉儿大约活了四十六岁。 上官婉儿死后,李隆基倒也没有特地把她“斗倒批臭”,反而爱惜她的才华,让人收集她的诗作,全唐诗中还始终称她为上官昭容(呵呵,正是由于这个尊称,害的江湖夜雨搜索了好半天上官婉儿这个名字,没有找到她的诗作,后来才发现称她为上官昭容)。当朝位极人臣的“燕许大手笔”之一的张说作序说:“敏识聆听,探微镜理,开卷海纳,宛若前闻,摇笔云飞,成同宿构。古者有女史记功书过,复有女尚书决事言阀,昭容两朝兼美,一日万机,顾问不遗,应接如意,虽汉称班媛,晋誉左媪,文章之道不殊,辅佐之功则异。”对上官婉儿才华做了由衷的赞美。认为班媛(班昭)和左媪(即左芬)都比不过她。 上官婉儿流传下来的诗作不多,江湖夜雨最喜欢的是这首《彩书怨》: 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馀。  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 欲奏江南曲,贪封蓟北书。  书中无别意,惟怅久离居。 据说这时候婉儿尚是十几岁的少女,当真是“少女情怀总是诗”,诗中那炽烈纯情的句子确实很妙。婉儿后来的诗句中虽然也有“斗雪梅先吐,惊风柳未舒”这样的好诗句,但应制诗太多了,虽然婉儿才思敏捷,经常能一下子替二张、唐中宗、韦后他们各做好几首诗,而且意味不同。但内容却多数是“宸翰陪瞻仰,天杯接献酬。太平词藻盛,长愿纪鸿休。”这类的场面话,无味的很。惜哉婉儿!江湖夜雨觉得,婉儿的才华过多地消耗在“一日万机,顾问不遗,应接如意”上了,江湖夜雨觉得,好多优秀的文人一当了最高统治者秘书这一角色,才华就大大被扼杀了,像老蒋秘书陈布雷等如果不干秘书,恐怕也会是个好作家。婉儿在宫庭的政治斗争中浪费了过多的才华,如果婉儿只是个普通女子,她恐怕要多写出几篇脍炙人口的好作品。 韩愈在《柳子厚墓志铭》中讲过这样一段话;“然子厚斥不久,穷不极,虽有出于人,其文学辞章必不能自力,以至必传于后于今无疑也。虽使子厚得所愿,为将相于一时,以彼易此,孰得孰失?必有能辨之者。” 大意是说如果柳宗元一生如意,出将入相,当成高官,但文章可能就没有这么好了,这之间的得失只有后人评说了。这话用来说婉儿也挺适合,不过情况却相反,婉儿一生弄权,荣光一时无限,不亚于“为将相一时”,但可能却因此少留下许多优美的诗篇。但是,人各有志,也许有人觉得婉儿这样过才算没有白活,比哪些穷愁苦吟的美眉们过得精采多了。 花落人亡刘希夷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 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 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 ……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这是《红楼梦》中让许多人耳熟能详的句子,其实这诗中的意境,早在千年以前的初唐,一位同样多愁、善感、纤弱、聪颖、灵秀的才子---刘希夷,就已经唱出这样的凄婉如梅子黄时雨般的悱恻闲愁,这千百年来让多少人都无法释怀的“闲愁”。 这就是刘希夷的那首《代悲白头吟》: 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 幽闺儿女惜颜色,坐见落花长叹息。 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 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 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寄言全盛红颜子,须怜半死白头翁。 此翁白头真可怜,伊昔红颜美少年。 公子王孙芳树下,清歌妙舞落花前。 光禄池台文锦绣,将军楼阁画神仙。 一朝卧病无相识,三春行乐在谁边? 宛转蛾眉能几时?须臾鹤发乱如丝。 但看古来歌舞地,唯有黄昏鸟雀悲。 “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这和林妹妹的“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两者何其相似,而“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更是精警千古,声鸣九天。据载刘希夷是个少年时就颇有才名,美姿容,好谈笑,善弹琵琶,又能饮酒,至数斗不醉,落魄而不拘小节的人。《红楼梦》中冷子兴所说的“如前之许由、陶潜、阮籍、嵇康、刘伶、王谢二族、顾虎头、陈后主、唐明皇、宋徽宗、刘庭芝、温飞卿、米南宫、石曼卿、柳耆卿、秦少游……”这一大堆名单的刘庭芝就是刘希夷。然而“宛转蛾眉能几时”,诗人居然此诗成谶,一年后诗人被害死,二十七岁的生命如昙花一现,流星一瞬,让人叹息不尽。说来诗人之死却正是因此诗而起,害死他竟然是他的舅舅宋之问。 说来宋之问这厮剽窃行径可能干了不少,放在现在也算是“学术腐败”的典型(呵,这倒没有冤枉他,历史上记载着宋之问这厮主持贡举时曾受贿)。这厮看到了刘希夷的这句“年年岁岁花相似”后,赞赏不已,之后居然起了觊觎之心,就无耻地要求刘希夷将这两句诗让给他,算是他所做。宋的无耻要求当然遭到单纯正直的刘希夷的拒绝。宋禽兽恼羞成怒,居然害死了刘希夷。据说是用土囊将刘希夷压死的。我们看《水浒》中武松在牢中听犯人说起的一种酷刑:把人捆了将一个在,布袋盛了黄沙压在身上,不多半夜,便会被活活压死,乃是一种极歹毒的私刑,宋禽兽的所做所为实在令人发指。 宋之问这厮一贯地寡廉鲜耻,宋在武后当政时媚附太平公主、武则天内宠张易之、张昌宗兄弟等。据说宋见武则天大选男宠,自忖自己的条件还算可以,就巴不得卖身求荣(呵呵,唐朝尤其是初唐时女强人太多,所以这卖身的男人实在不少,像崔湜等都是,可参见拙文《摇笔云飞看婉儿》),便四处托人行贿,让人向武则天说知此意。那知武则天不知怎么调查的,说宋之问这家伙有口臭,所以没有选他为“妃”。宋听了后,后悔不已,忙让人求来鸡舌香等药物整日含在嘴里,可惜后来武则天毕竟也没有“上”他。呵呵。 宋人渣后来在武则天被迫退位,二张被诛后自然失了宠,被发贬到钦州,后来赐死。实在是罪有应得。宋人品太差,又有剽窃未遂的前科,所以后人都严重蔑视他。以至于宋的《灵隐寺》一诗中最有名的二句“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也被猜度为是在那里隐居避祸的骆宾王所写。宋人渣当然也略有几分文才,像后来遭贬后写的《渡汉江》中的“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平心而论,还算不错的。不过宋人渣人品实在太差,犹如现代之郭某人,乃是文人中的败类。 说来文人中如宋之问之类的人数千年来何止千千万万,但多数都活得比较好。但像刘希夷这样善良、美貌、脆弱、执着的才子才女们却往往命薄如纸,当真是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呀。 年年岁岁花相似,春又来,桃花如千年前一样盛开,但人事代谢,物换星移的岁月车轮又有谁能挽留?桃李春风中,把酒一杯,再读一篇希夷的诗句,为希夷一酹: 青楼挂明镜,临照不胜悲。白发今如此,人生能几时。 秋风下山路,明月上春期。叹息君恩尽,容颜不可思。 四明狂客贺知章 贺知章也是唐朝诗人中一个很有意思的人物。在杜甫的《饮中八仙歌》中第一个上场的就是贺知章。说来贺知章如果和后面的“饮中七仙”坐到一桌,按岁数肯定贺老是最大的。贺知章比杜甫要大五十三岁,差不多是杜甫的爷爷辈,比同为“饮中八仙”的李白等人也要大四十多岁。看杜甫的《饮中八仙歌》中对贺老的描绘:“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落井后还能睡觉?这恐怕是一种调侃的说法吧,从杜诗中给我们的感觉,贺知章是个十分滑稽可亲的老头儿,倒和老顽童周伯通有几分相似。 贺老中进士时已经三十六岁,等到李白等这些后辈成长起来后,贺老年纪已经比较大了。但难得的是,贺老在后辈面前却一点也没有什么架子。天宝元年,当时李白三十来岁,无官无职,也还没有什么大名气,而贺老已经八十多岁,更是拥有“太子宾客、银青光禄大夫兼正授秘书监”等一大堆头衔的“知名学者”和“学术权威”。但是童心未泯的贺老,一见到李白的的模样,就“奇其姿”,想李白喜爱“侠酒诗仙”,想必颇有些仙风道骨、潇洒出尘的气度,狂放的贺老最喜欢这样的人了,又让李白拿出文章来看看,李白先拿出他的《乌栖曲》让贺知章看(乌栖曲原诗:姑苏台上乌栖时,吴王宫里醉西施。吴歌楚舞欢未毕,青山欲衔半边日。银箭金壶漏水多,起看秋月坠江波。东方渐高奈乐何!)。说实话,江湖夜雨觉得这诗还没有体现出李白的最高水平和独有风格,但贺老就“叹赏苦吟”,说“此诗可以泣鬼神矣”。对李白的赞许是毫不吝啬的。后来李白又拿出《《蜀道难》给贺老看,贺老居然“读未竟,称赏者数四”,也就是说没看完,就夸奖了不下四遍,由此也可以看出贺老是个性急直爽的人,贺老看完后,更把李白赞为“谪仙人”。李白被称为“诗仙”,后人皆知,但贺老在李白未成名时就独具慧眼,看出李白的才华和潜质,眼光独到,确实不凡。 贺老高兴之余,当场就拉着李白的手去喝酒,江湖夜雨想当时贺老肯定问李白“喝酒不喝?”李白自然万分兴奋,答:“当然喝,为甚么不喝?晚辈朝也喝,晚也喝,睡梦中也喝。”于是二人大笑,一老一少,飞奔向酒楼。可能贺老也是太高兴了,到了酒楼喝起酒来,才想起忘了带酒钱。也可能贺老一高兴把钱包掉啦。呵呵。看来当时人家唐朝的社会风气就是好哇,按说贺老,堂堂三品大员,吃顿饭签个字也不算什么吧。像如今的酒家里,九品也算不上的小科长主任都签字赊帐从不含糊。但当时是不是不兴这个呀,于是贺老当时就毫不犹豫的解下所佩的金龟来付帐。说来这金龟可也不是寻常之物,只有三品以上的大官才有资格带哪,那是一种荣誉的象征。但贺老一点不在乎,以之换酒,成为千古佳话。李白后来回忆道:“太子宾客贺公于长安紫极宫一见余,呼余为‘谪仙人’,因解金龟换酒为乐。怅然有怀,而作是诗。” 其一: 四明有狂客,风流贺季真。长安一相见,呼我谪仙人。 昔好杯中物,今为松下尘。金龟换酒处,却忆泪沾巾。 这时候贺老已经去世了,李白思之,不胜感伤。 贺老这一“金龟换酒”成为千古佳话,后人也纷纷模仿,李白就说:“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女侠秋瑾也唱:“不惜千金买宝刀,貂裘换酒也堪豪”;就是满清子弟敦诚(呵,只是因为他和曹雪芹有点关系,才沾光让大家知道有他这么一个人儿)也来个什么《佩刀质酒歌》,还写了一篇序说什么“秋晓遇雪芹于槐园,风雨淋涔,朝寒袭袂。时主人未出,雪芹酒渴如狂。余因解佩刀沽酒而饮之。雪芹欢甚,作长歌以谢余,余亦作此答之”。开头就说:“我闻贺鉴湖,不惜金龟掷酒垆”。 其实江湖夜雨总觉得,贺老“金龟换酒”也有几分做秀的嫌疑。贺老身为三品大员,第一如果签字赊帐,恐怕酒家必然依从。不见《水浒》中鲁智深做提辖时,还丢下句“主人家,酒钱明日送来还你”就走了(智深“明日”就打死镇关西跑了,这酒钱十有八九没还。呵呵),以贺老的身份地位这个肯定好说。第二,就让酒店里派个小伙计去贺老府上取钱,也不是难事。第三,贺老丢下金龟,并非不要了,想必回头有了钱后,必然赎回金龟,不在话下。当然,像敦诚那个“解佩刀沽酒”更是十足的做秀,我不信敦诚穷成那样,非要卖刀才有钱喝酒,无非附庸风雅罢了。 当然贺老当时对待李白这个不出名的后辈是真诚感人的,有没有和周伯通和郭靖一样和李白拜了把子,这个不得而知。但成为忘年之交是无疑的。说来好多成名的“学术前辈”有这种气量并不多见。好多人端着老前辈的架子,对于后辈总是居高临下,很难有真诚的交流。 贺老号称“四明狂客”,狂放、真挚中带着几许童心。据说贺知章,常与张旭出入民间,见有好墙壁或屏障,一时兴发,即随手挥毫题字。这张旭有“张颠”之称,也是个惊世骇俗的人。说来这两人的做法,倒和画墙玩的顽童相似。江湖夜雨小时候也喜欢在墙上画着玩,当然其他小孩也进都这样,更有顽童在墙上写字骂人:XXX大王八之类。江湖夜雨猜想,贺老幼时肯定也有此举动,但为大人叱骂,现在有了身份地位啦,却童心不泯,大大地痛快一回。像贺老那首着名的《回乡偶书》中,有“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之句,江湖夜雨觉得也只有贺老能道此语。江湖夜雨想,以贺老之老顽童的性格,回乡后肯定也逗村中小儿,于是小儿才“笑问客从何处来”。如果贺老前呼后拥,鸣锣开道,小儿们恐怕早吓的躲在路边,哪里有机会笑问他“客从何处来”?贺老童心童趣可见一斑。怪不得贺老得享八十六的高寿,这在唐代是极少见的。 知章生性旷达,谈吐诙谐,为人所重并乐与交往。其姑表兄弟工部尚书陆象先曾说:“一日不见,则鄙吝生矣。”看来贺知章是个很让人容易接近的人,贺知章一生官运还不错,贺知章要求退休时,玄宗皇帝御制《送贺知章归四明》诗赠行,朝臣应制和诗者36人,太子以下百官饯行送别。可谓荣华已极。 可惜贺老传下来的诗并不多,《全唐诗》仅存其诗19首。但贺老的知名度是很高的,因为贺老的《咏柳》、《回乡偶书》等都是中小学课本中选入的诗句。这里选贺老的另一首《题袁氏别业》我们一起欣赏一下: 主人不相识,偶坐为林泉。莫谩愁沽酒,囊中自有钱。 这首诗中贺老的豪爽、天真透纸可见,贺老不认识人家主人,但看着这个“袁氏”的园子里的风景好,就进去坐下赏玩。贺老说不认识不打紧,喝回酒不就认识了吧,我囊中有钱,我请客。呵呵,真是豪爽之人呀,江湖夜雨恨不得坐时间机器,回到唐朝,拉起贺老的手,一起去酒楼,大醉一场。呵呵,不知贺老肯不肯哪?我想贺老一定肯,贺老这样豪爽的人,怎么能会不肯呢? 孤篇横绝张若虚 张若虚,人如其名。当真是“深藏若虚”(《史记·老庄申韩列传》:“吾闻之,良贾深藏若虚”)。张若虚一生十分低调,不喜欢炒作自己。说起古人炒作自己一点也不比现代人逊色,像《容斋三笔》中记载的宋朝时后来为西夏崛起出了很多力的张元,吴昊等人:“将谒范、韩二帅(也就是范仲淹和韩琦),耻自屈,不肯往,乃砻大石,刻诗其上,使壮夫拽之於通衢,三人从后哭之,欲以鼓动二帅。既而果召兴相见,踌躇未用间,张、吴径走西夏”。这几人想求见范仲淹和韩琦,但又怕身份低,又觉得丢面子,于是想出来个炒作自己的主意,把自己的诗刻在一块大石头上,雇人在大街上拉着走,三人在后面哭丧一样的哭着跟着。结果果然惊动了范、韩二帅,召见了他们,但还正在开会“研究研究”用不用时,张、吴就等不及了,投奔了西夏。说来这两位古人的炒作手法,恐怕比“芙蓉姐姐”也不差,拿到现代来也很值得学习。 但张若虚是比较淡泊的人,所以历史上他的事迹也不多。只知道他是扬州人(扬州真是文化名人辈出的地方),与贺知章、张旭、包融齐名,称为“吴中四士”。想那贺、张等都是嗜酒如狂的人,张若虚既和他们齐名,想必也是好酒量。但张若虚一生既不图名,也不图利。乃是个真正淡泊于世事的人,既没有像贺知章那样做了朝中大官,也没有像张旭那样在当时就声名鹊起。张若虚据记载只是“官兖州兵曹”,像这样的芝麻小官其实就只相当现在的公务员一样,顶多算个“干部”身份而已。 虽然张若虚无官无职,诗篇也只传下来两篇。但仅凭《春江花月夜》这一首诗,就可以让江湖夜雨佩服的五体投地,毫不犹豫地将张若虚纳入才子的行列。当然张若虚的另一首诗虽然不如《春江花月夜》有名,但也是篇很不错的诗,我们不妨看一下这首《代答闺梦还》: 关塞年华早,楼台别望违。试衫着暖气,开镜觅春晖。燕入窥罗幕,蜂来上画衣。 情催桃李艳,心寄管弦飞。妆洗朝相待,风花暝不归。梦魂何处入,寂寂掩重扉。 当然《春江花月夜》这首诗实在写的太好了,所以上面这首诗才被掩盖了。春江花月夜,这五个字本身是美不胜收,而张若虚这首诗更透着恬静、空旷、高远、空灵、宛转、幽美。春江、落花、明月、夜色,仿佛是一曲优美的小夜曲。当真如闻一多先生称赞的那样是“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确实并非过誉之词。 这首诗对后世的影响也特别大,像《红楼梦》中的《秋窗风雨夕》就完全效仿。我们来看一下,曹雪芹代林美眉写的这首《秋窗风雨夕》: 秋花惨淡秋草黄, 耿耿秋灯秋夜长。 已觉秋窗秋不尽, 那堪风雨助凄凉。 助秋风雨来何速, 惊破秋窗秋梦绿。 抱得秋情不忍眠, 自问秋屏移泪烛。 泪烛摇摇爇短檠, 牵愁照恨动离情。 谁家秋院无风入, 何处秋窗无雨声? 罗衾不耐秋风力, 残漏声催秋雨急。 连宵脉脉复飕飕, 灯前似伴离人泣。 寒烟小院转萧条, 疏竹虚窗时滴沥。 不知风雨几时休, 已教泪洒窗纱湿。 这首诗从诗句和风格上都摹仿《春江花月夜》,江湖夜雨本来也是很喜欢林妹妹这首诗的,但如果非要和原作《春江花月夜》评一个高下的话,还是觉得《春江花月夜》略胜一筹。当然这里并非刻意贬低林妹妹。张诗共有36句,林妹妹的才20句,在篇幅上少了接近一半,内容当然也就单调了一些,只是一贯地“秋风秋雨愁煞人”的感叹,远不如张诗气象广阔,胸怀博大,当然林妹妹是闺中小姐,不可能有那样的经历和体会,但张诗中的意境都显得千古独步。林妹妹的那种哭哭啼啼的,人家聂胜琼也会:“枕边泪共窗前雨,隔个窗儿滴到明!” 我们再来看看《春江花月夜》这首诗,虽然这首诗的美是江湖夜雨根本无力来形容的,正像闻一多先生说过的那样“在这种诗面前,一切的赞叹是饶舌,几乎是亵渎”。但江湖夜雨还是忍不住在此胡乱赞叹,还请读者诸君恕罪则个: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 皎皎空中孤月轮。 这几句写春江月夜情色,绘出一个十分真切自然的春江画面,于是下面很自然地转到思古幽情: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 但见长江送流水。 这几句气象开阔,尤其是“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这一句,和以前那些只是哀鸣“人生如梦”的句子并不一样,而且思接千古,悠远绵长,所以后来李白也在他的《把酒问月》中借用:“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张若虚此诗中也有离愁别恨: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但江湖夜雨觉得,这种离愁,是“小别”,“胜新婚”的那一天并不遥远。呵呵。这种离愁,不是那种“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的悲惨的生离死别,这种离别应该是短暂的。诗句最后是: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这不,在这美丽的春江画卷中,已经有人乘着月色回家,等待归人和思妇的将是美好和甜蜜吧。古时没有电话,也不能发短信,思妇应该是在喜出望外中迎来归人,这种氛围和春、江、花、月、夜这几个字是多么的和谐。这里我们也感受出大唐盛世时的祥和安乐。 张若虚凭此诗“孤篇横绝,竟为大家”一点不为过,像乾隆那厮,写了四万首诗,但篇篇垃圾,又有何用。 率意挥洒有张颠 张颠是张旭的外号,从外号就知道张旭是个什么样的人啦。张旭既然和贺知章同为“酒中八仙”,又与贺老、张若虚等同称为“吴中四士”,想来也是个豪爽狂放的人。唐朝诗人李颀有首诗叫做《赠张旭》,淋漓尽致地描绘出了张旭卓然不俗的风采: 张公性嗜酒,豁达无所营。皓首穷草隶,时称太湖精。 露顶据胡床,长叫三五声。兴来洒素壁,挥笔如流星。 下舍风萧条,寒草满户庭。问家何所有,生事如浮萍。 左手持蟹螯,右手执丹经。瞪目视霄汉,不知醉与醒。 诸宾且方坐,旭日临东城。荷叶裹江鱼,白瓯贮香粳。 微禄心不屑,放神于八纮。时人不识者,即是安期生。 江湖夜雨喜欢此诗,更喜欢此中描绘的张旭潇洒处事,深得老庄之说妙味的神韵。窃以为读此诗可代《汉书》下酒(汉书哪种看起来味同嚼蜡的东西,有什么好下酒的?)。从此诗中可以看出,张旭嗜酒如狂,对于那些功名利禄,鸡虫得失,根本不屑一顾。所谓“微禄心不屑,放神于八纮”,可想而知,张旭对于什么职场技巧,经营管理啦之类的东东是不会留意的。张旭醉心研究的只是他的书法艺术,据说张旭见“公主担夫争道而得其意,又观公孙氏舞剑器而得其神。”看来张旭研究书法的境界已达到了相当的高度,韩愈在《送高闲上人序》中说及张旭书法时谓:‘往时张旭善草书,不治他技,必于草书焉发之。观于物,见山水崖谷,鸟兽鱼虫,草木之花实,日月列星,风雨水火,雷霆霹雳,歌舞战斗天地事物之变可喜可愕,一寓于书,故旭之书,变动鬼神,不可端倪,以此终其身而名后世。’”也就是说张旭“观察世间万物时,看见山川崖谷、鸟兽虫鱼、草木开花结果、日月群星、风雨水火、雷霆闪电、歌舞战斗,自然界事物的运动变化,凡是能够使人感奋、使人惊异的,都倾注到书法里了。因此张旭的草书变化万端如鬼斧神工,莫测高深。”(呵呵,据说有些网友说看古文比看英文还难,在此简单译一下)。看来张旭师造化,悟自然,恐怕早达到“草木竹石皆可为剑”的程度。张旭书法之鬼斧神工,自不用多说。 像《倚天屠龙记》上,张三丰“某一日在山间闲游,仰望浮云,俯视流水,张君宝若有所悟,在洞中苦思七日七夜,猛地里豁然贯通,领会了武功中以柔克刚的至理,忍不住仰天长笑。”或者像《射雕》中所说:“郭靖见了这古藤枝干腾空之势,猛然想起了 ‘飞龙在天’那一招来,只觉依据《九阴真经》的总纲,大可从这十二株大龙藤的姿态之中,创出十二路古拙雄伟的拳招出来。”都是这个道理。 说来这个张旭所观的“公主担夫争道”这一样事儿,江湖夜雨“好读书,不求甚解”,一直没有很弄明白。开始从字面上看,江湖夜雨以为是有个公主和挑担子的农夫抢路呐,就像《天龙八部》里风波恶和挑粪的农夫在独木桥上抢路一样,后来想想,这事好像不大现实。堂堂公主怎么会和农夫抢路,农夫又怎么敢和公主抢路?但看后来黄庭坚的注解是“公主担夫争道,其手足肩背皆有不齐,而舆未尝不正。”这“舆”字可以做轿来讲,看来又似乎是说给公主抬轿的轿夫的技术高超之处,也是急匆匆赶路,手足肩背都歪歪斜斜,但还能保证公主的轿子始终平稳,绝对不能像《红高梁》中唱着“颠轿歌”颠轿子。这是用来比喻,写字的时候笔画纵然东倒西歪,但章法俨然,全局重心并未走形。再有一种理解是,公主的担夫们在一起争道而行,虽然拥挤,但井然有序,互不相犯。体现书法艺术中“宽可走马,密不容针”的艺术特色,在密不容针的紧凑字里行间而错落有致,不冲不犯。以上三种猜测,不知那种才是正解,还是求教网上方家指点吧。 从诗中可见,张旭性情豁达,不拘小节。所谓“时称太湖精”,“左手持蟹螯,右手执丹经。瞪目视霄汉,不知醉与醒。”,活脱脱是个飘然出世的人物。所以李颀用“安期生”来比喻张旭,这安期生也是一个有名的隐士,据说曾为项羽献策,项羽让他做官他不做,流落到东海桃花岛隐居了。(呵呵,东邪黄药师在桃花岛不知道有没有找到安期生着的什么武功秘籍没有?) 高适也有一首诗写张旭: 世上谩相识,此翁殊不然。兴来书自圣,醉后语尤颠。 白发老闲事,青云在目前。床头一壶酒,能更几回眠。 张旭当时受皇上器重,升了官了,所谓“青云在眼前”,这是多少人都梦寐以求的事情呀。但张旭却并不十分高兴,张旭在乎地是不能像以前那样儿床头上放一壶酒,想什么时候喝就什么时候喝,想什么时候醒就什么时候醒了。 张旭据说也和贺知章一样得享高寿,有人专门做过张旭生卒年的考证。这里不多说了。张旭最为精采的是他的草书,杜甫的《饮中八仙歌》云:“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这个大家都知道。张旭做草书时,必要先喝得半醉,然后才得颠狂之态。就好像武松打醉拳一般,没有酒,不来劲儿。大家知道,好多艺术家们都是半疯的,像梵高什么的,按精神病科的医学诊断,十足的精神病患者。张旭这个做法相比梵高什么的倒是健康多了,只是喝点酒嘛,也不是服摇头丸,但疯颠狂放之态却神韵全出,张旭一般是狂呼高叫,边舞边写,想来张旭吼的声音恐怕和现在的“摇滚乐队”们差不多。另外张旭还有一“绝活”,就是可以用头发沾墨而写,据说“既醒自以为神异,不可复得”连自己也觉得神奇。这也是张旭为什么要“脱帽露顶王公前”的原因。张旭这一手,为后来好多人效仿,有个民间故事,说山海关上的“天下第一关”的匾,有个叫萧显的书生只写的“天下第关”这四个字就走了,大家想补一个“一”字还不容易,但无论谁写气势神韵都差太多,无奈只好还请萧显,萧显解开头发,沾墨一甩而就。呵呵,张旭先生如果能来到现代,我觉得请他做“飘柔”之类的广告倒不错,能把头发玩的如此出神入化,不强似那些搔首弄姿的美眉们? 有趣的是,张旭这一手,后世有个和尚画家,也来效仿。此人叫温日观,也是先吃得半醉,然后大呼小叫地将头浸到盛墨汁的盆子里,再以自己的头当画笔画葡萄。呵呵,张旭想必有一头“柔顺的秀发”,这位大师是秃头也来这手,恐怕都成了“硬笔”了。也是一奇。 张旭草书的艺术成就是极高的,而且可以说是几乎前无古人。据说我们常奉为楷模的”颜柳欧赵”等都多有人非议,但对于张旭草书,大伙儿都口服心服。颜真卿于二十多岁游学长安,随张旭学了两年书法,得其初步指点,但感到还未尽得其传。于是在三十五岁时再赴洛阳访张旭,继续虔诚求教。金庸先生也小说中也常谈及。像《神雕侠侣》中,朱子柳以书法入武功,写张旭的《自言帖》,黄蓉说写这个不能没有酒,用弹指神通功夫弹过去一杯酒,朱子柳的一招“担夫争道”就划上了霍都的衣裳。不过江湖夜雨觉得朱子柳完全没有悟到张旭的境界,像张旭那样狂放的书法,一杯酒怎么够,就凭朱子柳喝一小杯酒这点就看出来了,朱子柳肯定是小脚女人一样扭扭捏捏地放不开,如果当真武功达到张旭草书那种神惊鬼泣的境界,有所谓“掀天揭地之文,震电惊雷之字”的气势,霍都哪里能抵挡得下三两招? 再有提到张旭的地方是《笑傲江湖》中,向问天用《率意帖》来馋秃笔翁,秃笔翁赞张旭道:“韩愈品评张旭道:‘喜怒窘穷,忧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无聊。不平有动于心,必于草书焉发之。’此公正是我辈中人,不平有动于心,发之于草书,有如仗剑一挥,不亦快哉!”可见张旭在金庸先生心中也是十分受推崇的。 但江湖夜雨觉得张旭的醉书狂草,主要体现他喜欢无拘无束的性格。更像是一种独特的“行为艺术”。并不是真的郁闷不平。张旭一生还是过得不错的,不像后世徐渭(也就是徐文长)那样过得惨苦不堪,徐渭后来是真的颠狂了,还拿大斧头砍自己的头,砍得头里有碎骨头声,又用一长锥子从耳朵往里扎,扎进一寸来深(听得好吓人),徐渭贫病疯颠比张旭有过之,想必不平之气更有过之。 之所以这样说,还因为张旭只是草书上狂放一回,在诗歌上并不狂。以上面张旭的性情,江湖夜雨原来以为他的诗也是狂颠无比,至少也和李白相似。但从他所存的诗来看,诗写的很不错,但绝不像一个颠狂之人所写,请看《山中留客》: 山光物态弄春晖, 莫为轻阴便拟归。 纵使晴明无雨色, 入云深处亦沾衣。 哪有半点颠狂之意,全是贴心之语。又如《桃花溪》: 隐隐飞桥隔野烟, 石矶西畔问渔船: 桃花尽日随流水, 洞在清溪何处边? 何等的清幽明丽,淡泊自然。 盛唐就是盛唐,诗句中的情景往往是那样的静谧祥和。说来张旭好幸福呀,过着“荷叶裹江鱼,白瓯贮香粳”的日子,又可以自在地在王公贵族面前表演自己得意的书法,并且皇帝都把他的书法定为“三绝”之一。张旭无意于功名而功名自来,不屑于微禄而厚禄时至,而后世有才者往往落魄,狂放中多带悲苦,再难得见这样自在如意的人物了,真让人羡慕盛唐的年代呀。 人淡如菊孟浩然 唐朝的田园诗人为数不少,但真正诗句恬淡清真,通着一股禾苗泥土的气息,称得上纯天然而无任何添加剂的诗篇,我觉得孟浩然的诗才是当之无愧的。 孟浩然的诗句一向以清淡着称,绝不同于后人摹拟的那些伪田园诗,颇多穿凿的痕迹。就是后人摹写的比较好的比如像《红楼梦》中林黛玉所写的“杏帘在望”一诗: 杏帘招客饮,在望有山庄。 菱荇鹅儿水,桑榆燕子梁。 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 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 此诗是首好诗,句子如“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等也是极富文采,但总觉得没有孟浩然的“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更显得质朴无华,浑然天成。孟浩然的诗往往有一种“语淡而味终不薄”意境,其着名的一句诗“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出自他四十六岁游京师时,适逢中秋佳节,长安诸学者邀他赋诗作会,他以此句令在坐众诗人拍手称绝,纷纷搁笔不敢再写。此联确实清淡优美,宛如天籁之音,代表了孟浩然的诗风。 孟浩然的诗味清淡,为人也是如此,孟浩然早年隐居在襄阳城外,与汉代着名的老牌隐士庞德公(看过三国的都知道,诸葛亮和庞统这两个“伏龙”、“凤雏”都敬其为师)所隐居的鹿门山相隔不远。也许是受到当地由庞德公流传下来的隐居风气的影响,孟浩然也比较欣赏和乐于隐士的生活。孟诗中这样的诗句很多,像什么:“北山白云里,隐者自怡悦”;又比如:“松月生夜凉,风泉满清听”。当然比较能代表孟浩然隐逸生活的还是那首《夜归鹿门山歌》: 山寺钟鸣昼已昏,渔梁渡头争渡喧。 人随沙路向江村,余亦乘舟归鹿门。 鹿门月照开烟树,忽到庞公栖隐处。 岩扉松径长寂寥,惟有幽人自来去。 黄昏、沙岸,孤舟、月照、烟树、松径、幽人。何等的清幽,何等的静谧,凡世俗尘,一洗而净。李白有诗赞孟浩然:“我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可是,孟浩然却也没有做到一生就这样做清高自许的隐士。而是在四十岁时,突然起了想当官的心思,所以就到长安游历应试。 我们现在可能无从得知是什么原因,让孟浩然动了这个心思。但我觉得也不必嘲笑孟浩然:“名利何曾伴汝身,无端被诏出凡尘。牵连大抵难休绝,莫怨他人嘲笑频。”说来功名之心,人所共有,其实“功名”二字对一个人的压力之大,非亲身体会不能感觉。世态炎凉如风刀霜剑,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想隐逸一生谈何容易?孟浩然自己也说过“一丘常欲卧,三径苦无资”,隐逸也是要有本钱的呀。 可是孟浩然虽然才气四溢,但人际关系世事人情方面却稚嫩得很。孟浩然的求功名之路也成了一条辛酸之路。 孟浩然到长安参加应试居然落第,其实也说来也很正常。孟浩然清新质朴的诗句,可能不太合那些看惯了四平八稳的应制诗的老爷们的口味。孟浩然落第后,满腹心酸,写道: 一丘常欲卧, 三径苦无资。 北土非吾愿, 东林怀我师。 黄金燃桂尽, 壮志逐年衰。 日夕凉风至, 闻蝉但益悲。 “一丘常欲卧, 三径苦无资”,是的,归隐是快乐的,但生活是现实的,北山的白云虽然可以使隐者怡悦,可毕竟不能当饭来吃。“北土非吾愿, 东林怀我师”:北土长安其实不是孟浩然得其所哉的乐土,但是有时候现实就是这样,虽然孟浩然向往隐者的东林精舍,但他还是不得不呆在他不喜欢的北土长安,我们现在不也有好多人和他一样,为了生活的现实呆在自己不喜欢的地方?“黄金燃桂尽, 壮志逐年衰”:“黄金燃桂尽”,言花费多(有米珠薪桂一词,孟此句写烧柴如桂,都是说长安的消费水平太高)而无法维持。看来当年长安和孟浩然隐居的乡下比也是高消费,物价贵的厉害。此句江湖夜雨深有所感,江湖夜雨立志想成为一名作家,但书稿成后,发表之路也是甚是艰辛,不由得心中的满腔豪情与日俱减,渐渐冰冷。“壮志逐年衰”此句一声叹息,感慨无限。想孟浩然久居长安,求人无门,金银耗尽,不禁壮志渐衰,雄心尽丧。其实我们又有多少人怀着理想奋斗,却在现实的磐石前将勇气消磨而尽? 其实孟浩然有过一次见到皇上的机会,事情是这样的:据《新唐书·孟浩然传》记载:孟浩然受王维邀请进入府署,忽然听说皇上驾到,孟浩然就吓得躲到床底下去了。要说这孟浩然也是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你说你和王维两个大男人在一起谈谈诗文,又不是被捉奸在床的奸夫淫妇,你往床底下钻个什么劲儿?你就大大方方的让王维引见一下不就得了。这唐朝的皇帝也好有趣儿,好像后世的皇上都一本正经,很少有到大臣家里去串门的。来的这个皇上正是当朝天子李隆基。王维向皇上汇报了真情,皇上似乎还挺高兴,要见见这个江湖诗人。孟浩然就顶着一脑袋瓜子土爬出来拜见了皇上(你说这样子多狼狈,这可能也为后来的面试失败埋下了祸根)。皇上向他索诗,孟浩然又头脑发昏,给皇上念了这么一首诗: 北阙休上书,南山归敝庐。 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 白发催年老,青阳逼岁除。 永怀愁不寐,松月夜窗虚。 李隆基听了果然大为不悦,说道:“先生您根本就没来求仕,我也从来没有抛弃过先生,先生您干吗要诬蔑我呢?”说来也是,孟浩然既然想求官,还说什么“北阙休上书,南山归敝庐”,你既然要归你的“敝庐”还罗嗦什么呀,尤其是这“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这两句,字面上说是自已不才,其实不亚于说皇上不才,对照下句,多病故人疏,自己病了故人就疏远自己了,这“故人”是什么道德品质呀?而上联的明主听起来也就满是讽刺意味了。孟浩然真是手足无措,慌中出错,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孟浩然的面试彻底失败。 孟浩然看来对世事人情懂得实在太有限了,只凭自己的真性情行事,不知道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你看人家薛宝钗,元春娘娘命题时写的那诗: 芳园筑向帝城西,华日祥云笼罩奇。 高柳喜迁莺出谷,修篁时待凤来仪。 文风已着宸游夕,孝化应隆归省时。 睿藻仙才盈彩笔,自惭何敢再为辞。 谦恭礼敬颂诸词俱全,和宝钗后来自己闲写来众儿女们看的“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的咏蟹诗这样的尖锐句子天差地别。如果孟浩然同学也来上这样一首类似的,说不定唐明皇李隆基龙颜大悦,当场就赏个官给孟浩然当当。 孟浩然经此一事,心下好生沮丧,自己感叹道: 遑遑三十载,书剑两无成。 山水寻吴越,风尘厌洛京。 扁舟泛湖海,长揖谢公卿。 且乐杯中酒,谁论世上名。 孟浩然明白了,吴越的山水才真是他的家,他的乐土。虽然孟浩然口上说“且乐杯中酒,谁论世上名”,但心中还是充满郁闷的。他和王维告别时留下这样一首诗: 寂寂竟何待, 朝朝空自归。 欲寻芳草去, 惜与故人违。 当路谁相假, 知音世所稀。 只应守寂寞, 还掩故园扉。 孟浩然其实还是渴望仕宦生涯的,但现实中,能帮助他的人太少了,所谓“当路谁相假, 知音世所稀”,所以孟浩然带着失望回去了,(这个想必找工作的犯难的朋友也有类似的经历吧),他无奈地掩上柴扉,守住他的寂寞。 但孟浩然的心从未完全死去,在他去世不久前,还写了《望洞庭湖赠张丞相》一诗: 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 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 坐观垂钓者,空有羡鱼情。 仍然表达了对功名的渴望之情,不过这次孟浩然不敢再说“不才明主弃”这样的愤愤之语了,而是用“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坐观垂钓者,空有羡鱼情。”来委婉地恳请张丞相给他点恩惠,读到这里,不禁觉得白头霜鬓的孟浩然很是可怜。 孟浩然的去世之因据说是这样的:孟浩然当时患了背疽,本来好了大半,后来诗人王昌龄造访,两人一高兴喝起酒来,结果孟浩然背疽复发,就去世了。可叹呀。孟浩然没有等到取得功名富贵的那一天就离开了人世,这似乎是孟浩然一生中的遗憾。《唐才子评传》一书中也说:“古称祢衡不遇,赵壹无禄。观浩然磬拆谦退,才名日高,竟沦明代,终身白衣,良可悲夫!”。但我想孟浩然如果能够生前知道,千百年来不知有多少辈人从牙牙学语时就用稚嫩的童声读着“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的句子,可能孟夫子真的不会再在乎世上蝇营狗苟的功名了吧。 欲讯秋情众莫知,喃喃负手叩东篱。 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 圃露庭霜何寂寞,鸿归蛩病可相思? 休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片语时。 真想告诉人淡如菊的孟浩然,有这么多人喜爱他的诗文,应该足以抵过他一生中的圃露庭霜了。 诗情画意王摩诘 说起王维,江湖夜雨对他的倾慕之情当真如滔滔江水,呵呵。王维有才,有貌,精书画,擅琵琶,性情平淡冲和,虽官至尚书右丞之职,却乐山乐水,心在田园。过着亦官亦隐的生活。江湖夜雨觉得套用“为将当为执金吾,娶妻当娶阴丽华”之句,可谓“嫁郎当嫁王摩诘”。 王维少年之时,就早已才华横溢。少年的王维有着“相逢意气为君饮”的侠气,有着“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的纯情,有着“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的真挚。在王维十七岁时写下了着名的一首诗:《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句子平白如话,浑如天成,毫不雕饰,但其中的真情却感染了千百年的不知多少人。 王维少年得意,年纪轻轻就高中榜首,说来还有一段故事: 据说当时录取的大权掌握在太平公主(一说为玉真公主)手中,唐朝的公主好多权势极大,并不是像汉代那种只有窝窝囊囊哭哭啼啼地去和亲的份儿的公主)。据说安乐公主和唐中宗那个混蛋皇帝撒娇,将皇帝的眼蒙上,递上名帖,让皇帝签字同意,就这样如同儿戏一样封了好多官。后来皇帝一看,怎么冒出来好多官,自己一点印象也没有,这才想起是公主捣的鬼。如果是太平公主这样的,在开元之初,更是权倾朝野了。据说当时,公主已定下张九皋为榜首头名。王维和岐王关系比较好,就也想托他走公主的路子。岐王知道王维相貌清雅,又精通音律,就这样导演了一出精彩的千古趣闻: 岐王和公主酒宴之间,让王维抱着琵琶上来了(呵呵,王维这出场的情形好像是个歌妓哦),公主见王维“妙年洁白,风姿郁美”,于是问岐王:“此是何人?”岐王答:“是一知音。”随即,岐王让王维献上一首自谱新曲。只见王维应手挥弦,潇潇洒洒,大弦小弦丁冬作响,乐声哀婉凄切,动人心魄。一曲终了,公主问王维:“此曲何名?”王维起身回答:“郁轮袍”。公主听罢,极口称赞。 此刻,岐王对公主道:“此生不仅精通音律,擅奏琵琶,而且就文章而言,恐当世也无人能及。”公主听了岐王的一番议论,随即便问王维有何佳作于世间流传。王维再次起立,将事先抄录好的诗卷奉上。公主阅罢,又是一阵惊奇。因为这些诗篇都是太平公主日常朗诵的诗篇,本以为俱是古人佳作,未料想出自王维笔下。 公主让宫婢将王维带入室内,换上华丽无比的锦锈衣衫(看样子要“宠幸”王维了)。然后置办酒宴,安排王维入宴,坐在宾客的上首。席间,众人谈笑之际,公主觉得座中王维风流蕴藉,语言谐戏,不禁一再瞩目。呵呵,看到这里,江湖夜雨觉得王维使得是“美男计”嘛,这唐朝公主一向开放,太平公主更不是吃素的,没有听说武则天的内宠张昌宗,张易之什么的都是太平公主挑选的,王维恐怕十有八九要失身于此,呵,打住,以下删200字,嘻嘻。结果当然是王维高中头名了。 然而这么才貌出众,世上稀有的好男人王维却只娶了一个妻子,而且王维在31岁丧妻后,终身不再续娶,孤居三十年。是痴情如此?还是心迷佛道?抑或”半缘修道半缘君“?不管怎么样,我觉得王维的妻子想必是少有的幸福女人了,虽然天妒红颜,不令其和王维长相厮守,但嫁得这样一个才貌仙郎,而且又为自己“守节”一生的男人,夫复何求?短几十年阳寿也值呀。 王维的性情是淡雅而随和的,他向往的是一种自由自在像山林中鸟雀一样与世无争的生活。他同情体谅弱者,这在他写息夫人(息夫人:春秋战国时息君的夫人很美,给楚王看上了。楚王灭了息国,杀了息君,把息夫人掳来,非常宠爱她,她却是整天的不言不语,好像始终忘不了故君故国似的。)的那首诗中可以看的出来:“莫以今时宠,而忘昔日恩,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这里没有对息夫人屈身再事二夫的苛责,只有同情。和后来杜牧那首:“细腰宫里露桃新,脉脉无言几度春。毕竟息亡缘底事?可怜金谷坠楼人。”相比,杜牧用殉节的绿珠来反讽息夫人的作法用今天的眼光来看就很不人性化了。其实绿珠为那个人渣石崇而死,死得轻如鸿毛,一点儿也不值。当然红楼梦中引用过的那句更有杀伤力:“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更是一群卫道士们恨不得替过去一根上吊绳,让息夫人赶快殉节,然后才快意。 所以王维的性情是做不了这种“文死谏,武死战”的“烈士诤臣”的。也许是造化弄人,王维在政治上也遭到了类似息夫人的命运,这就是“安史之乱”时,王维被迫当了一会安禄山伪朝的“叛臣”。当时安禄山攻破了长安,安禄山也像后来的日寇侵华时一样,也需要一样文化名人来装点一下。所以像王维、吴道子、张璪、杜甫等人都被看押,然后逼他们出任伪职。虽然现在老杜的名声比王维更强一些,但杜甫当时的名气远不如王维等大,故而老杜的对看管就不那么严格,老杜乘乱逃出,投奔在四川的唐肃宗。但王维却没有那种机会,王维无奈之下只好违心地做了安禄山伪官。但王维的内心也是像息夫人一样痛苦,当时又发生了这样一件事情:安禄山捕获了皇宫中的梨园弟子数百人,大宴群贼于凝碧寺,命梨园弟子奏乐,他们触景生情不禁相对流泪,有一位叫雷海清的乐工禁不往弃琴于地,西向恸哭,安禄山大怒,将他乱刀分尸,死得极惨。这应该算是个绿珠式的人物了。王维知道此事后,既悲且愧,就写了一首诗: 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再朝天;秋槐叶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奉管弦。 正因为后来有了这一首诗作证据,加上他的弟弟王缙请求削自己的官职为他赎罪,才贬为太子中允,其他陷“贼官”者,十八人被斩,七人赐自尽,余则杖刑。王维也是十分羞愧,引以为平生之耻。 此后,王维更是意冷心灰,不愿过问世事。虽然王维后来官至右丞,但正像王维说的那样:“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只是在山林泉下“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王维由于后来笃信佛学,所以有“诗佛”之称。品味王维的诗,有一种远离红尘的静谧。其他人的山水诗,往往发一些个人的感慨,像孟浩然的“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之类,不免登临名胜,思古念今,但王维好多诗不是,王维诗里有时看不到这些,只是醉心于山林中与之融为一体、水乳交融的幽情雅意。请看“人闲桂花落,月静春山空”,请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请看“空山不见人,但响闻人响”,请看“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王维笔下的那种清幽、安静、自然,如一潭清清的水,无波无澜,却又清清爽爽。真所谓“鸢飞唳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返”。王维的诗是一杯清凉的香茗。江湖夜雨在济南读书时,有时候喜欢一个人去千佛山南面的山里面转,山里一个人也没有。这时候我心中就不由得想起王维的诗:“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这几句是江湖夜雨最喜欢的句子。其实有时候一个人思想情感也是这样,“胜事空自知”。有时候其他人是很难理解到自己的所有感情的。 王维的诗句的艺术成就实在太高了,尤其是五言律诗,读来名句比比皆是。像《红楼梦》中,黛玉对来向她学诗的香菱说:“你只听我说,你若真心要学,我这里有《王摩诘全集》,你且把他的五言律读一百首,细心揣摩透熟了……”看来王维的五言律诗已是公认的后世学习的楷模。看曹雪芹代香菱美眉所评的: 香菱笑道:“我看他《塞上》一首,那一联云:‘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想来烟如何直?日自然是圆的:这‘直’字似无理,‘圆’字似太俗。合上书一想,倒象是见了这景的。若说再找两个字换这两个,竟再找不出两个字来。再还有‘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这‘白’‘青’两个字也似无理。想来,必得这 两个字才形容得尽,念在嘴里倒象有几千斤重的一个橄榄。还有:‘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这‘余’字和‘上’字,难为他怎么想来!” 呵呵,其实江湖夜雨觉得香菱对王维的了解还是有限,岂不知王维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这两句由同样精通书画的苏东坡先生评来的评语可不是白叫的,王维既是诗人,又是极擅丹青笔墨的画家。以王维独有的绘画家的眼光的感知,所以才对落日之“圆”和孤烟之“直”,有那样一个绘画者的艺术视角。当然“白”、“青”两个字也是画家的色彩方面的特有的敏感。所以王维山水诗的成就之高,其他人恐怕难以超越。有人评论过,孟浩然虽然也是田园山水诗人,但孟浩然的诗和王维不很一样,像孟浩然的:“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写意的成份比较多,花是什么花,鸟是什么鸟?大家去想就是了。但王维不这样,王维诗简直就是一幅精绘的图画:“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花落家童未扫,莺啼山客犹眠。”这里花是桃花、树是柳树,鸟是山莺。绘形绘色,诗中有画,当之无愧。 王维乃是一个多才多艺的才子,精通乐理,擅弹琵琶。虽然我们听不到他的“郁轮袍”,但他的音乐才华是世人公认的。呵,人家公主都赞赏,我等谁能不承认。《唐才子传》中写有个人拿一幅“按乐图”给王维看,王维一看就说是“此《霓裳》第三叠最初拍也”。这人不信,让人一弹,弹到此处,对图一看,果然就是这样的姿势,王维音乐方面的才华可见一斑。王维在绘画方面也是颇俱盛名,王维首先采用“破墨”新技法,以水墨的浓淡渲染山水,打破了青绿重色和线条勾勒的束缚,大大发展了山水画的笔墨新意境,初步奠定了中国水墨山水画的基础。看一下王维的《雪溪图》等画,想想王维乃是南宗画之祖,后世文人画的理论和思想,无不出自于王维,不禁对王维更是佩服有加。这里我们看一下王维所着的《山水论》中的几句话: “凡画山水,意在笔先。丈山尺树,寸马分人。远人无目,远树无枝。远山无石,隐隐如眉;远水无波,高与云齐。此是诀也。 山高云塞,石壁泉塞,道路人塞。石看三面,路看两头,树看顶头,水看风脚。此是法也。 …… 凡画林木,远者疏平,近者高密,有叶者枝嫩柔,无叶者枝硬劲。松皮如鳞,柏皮缠身。生土上者根长而茎直,生石上者拳曲而伶仃。古木节多而半死,寒林扶疏而萧森。 有两不分天地,不辨东西。有风无雨,只看树枝。有雨无风,树头低压,行人伞笠,渔父蓑衣。雨霁则云收天碧,薄雾霏微,山添翠润,日近斜晖。 ……” 原文太长,不全部引用了,王维还有《山水诀》等绘画理论着作,江湖夜雨越读越是对王维佩服不已。 江湖夜雨觉得王维实在是中国数千年来“才子佳人”那种形象中一个最典型的才子,王维给我们留下的那些好诗句,最适宜在雨声滴沥的秋夜里一个人静静地读,读着读着,你的心中的伤感、孤独、寂寞会像被山中的清泉水洗过一样纷纷淡去,只留下和诗中山水一样美的心境:恬淡、清幽、澄静。 诗家天子王昌龄 盛唐诗人中,王昌龄也是个很有名的诗人。人们常不禁惊叹,为什么雄浑高远的边塞诗和婉转缠绵的宫词以及闺怨诗能都出于王昌龄之手?王昌龄的七绝尤其写的棒,有“七绝圣手”之称。一般诗词爱好者若查一下《全唐诗》中的王昌龄作品,开始会看到一些五言或者是七律等体的诗,却见不到几首很熟知的。而翻到后面的七绝时,才发现熟悉的佳作和名句比比皆是。王昌龄在写绝句方面确实是一绝,有人认为在七绝上的功力之深唯有李白才能相比。 王昌龄的生平事迹我们倒比张若虚等人知道的详细点,因为王昌龄毕竟中过进士,有过功名。古代对于曾当过官的人还是记载的比较多的。《唐才子传》上说:“昌龄,字少伯,太原人。开元十五年李嶷榜进士,授汜水尉。又中宏辞,迁校书郎”。不过有好多文章,似乎把当汜水尉和迁校书郎这两个事给弄颠倒了,倒说是:“王昌龄进土及第后,补秘书省校书郎。校书郎自古由文学之士充任,为当世所重,所以学者称校书之所为志氏之藏室、道家之蓬莱山。开元二十二年(734年),王昌龄选博学宏词科,超绝群伦,于是改任汜水县尉。”按说汜水县尉应该是个比秘书省校书郎更小的官吧,不能说由于选博学宏词科出色,倒降了职吧。不过看《唐诗选注》也这样说,不知道《唐才子传》上的对还是《唐诗选注》对。 不过王昌龄生性也不是会当官的人,不久就因文致祸,他写了一篇《梨花赋》讽刺了权贵,此后就连遭贬谪,《唐才子传》上说“奈何晚途不矜小节,谤议腾沸,两窜遐荒”,看来王昌龄也是个不拘于世俗,特立特行的人,所以当时也是毁谤多招。王昌龄那首《芙蓉楼送辛渐》中有句“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想必就是有感而发吧。王昌龄后来贬为龙标尉(今贵州锦屏隆里古城),当然是个穷山恶水的地方。李白和王昌龄是好友,有诗赠王昌龄:“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表达了关切之情,另外王昌龄和孟浩然也是好友,而且据说孟浩然之死和王昌龄还大有干系,而且据说孟浩然之死和王昌龄还大有干系,当时孟浩然正在生背疮,结果两人相见高兴之下就饮酒论文,不想孟浩然这病不能饮酒,竟因此疮发而死,也是一件很遗憾的事……有人说,看一个人的为人,看他交的朋友就行了。王昌龄和李白、孟浩然既然都是好友,历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王昌龄肯定也是潇洒豪放,不拘于凡俗之人。 但所谓“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冰心一片的王昌龄当然也为很多俗人所忌,所以安史之乱时,王昌龄准备回家乡途中,在毫州,竟为刺史闾丘晓所杀害。这个闾丘晓不知道因为什么嫉恨王昌龄,肯定也不是好人。据说后来有个叫张镐的人要处决犯了罪的闾丘晓,闾丘晓说他有八十老娘要养之类的话,结果张镐说:“那被冤杀的王昌龄的老人谁来奉养?”这个闾丘晓才惭愧沮丧,无话可说,张镐算是给王昌龄报了仇啦,但英年早逝的王昌龄因此不知少留下多少诗篇,却是无法挽回的了。顺便说一下,这闾丘晓是姓闾丘名晓,前段时间一个赴伊拉克战争区采访的凤凰卫视的女记者,叫闾丘露薇,就是姓这个姓吧。有些不知道的记者还问人家是不是嫁夫后前面加了个夫姓才变成这样的姓名,其实不是这样。看来闾丘露薇也算给她的这个姓添了光彩呀。不然这个姓在人们记忆中就只是杀王昌龄的凶手这一历史人物了。 让我们来看一下王昌龄诗作吧,王昌龄的边塞诗在盛唐诗人中也是十分出色,像王昌龄的《从军行》: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这首诗读来和王之涣的《凉州词》在意境上倒有几分相似之处,有时就见有些不大熟悉诗的朋友把此诗和《凉州词》弄混了。不过这首诗在气势上比《凉州词》更积极向上,更能体现出盛唐时那种雄浑有力的脉膊。王昌龄还有一首出塞也是写的雄浑苍凉,千载之间不知鼓舞了多少将士豪杰: 出塞二首(其一)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对于这首诗,明代李攀龙曾夸为唐人七绝压卷之作。有人评说此诗中的“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是说:“盖言师劳力竭,而功不成,由将非其人之故……”(清沈德潜《说诗一语》)意思是讽刺守将无能,和高适《燕歌行》那首中的“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差不多意思,一般讲诗时也是这样讲的。不过在这里,提一点不同的想法,总觉得以王昌龄边塞诗惯有的气势,并非就是这个意思。王昌龄边塞诗一般还是比较慷慨激昂的。而且这首诗后面一首是这样的: 出塞二首(其二) 骝马新跨白玉鞍,战罢沙场月色寒。城头铁鼓声犹震,匣里金刀血未干。 这紧接的这首诗,描写的可不是一个“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的那种腐化将军,而是一个身先士卒,奋勇当先的将军(从白玉鞍、金刀之类的可以看出描写的是将军,不是一般兵卒)。所以和上面的第一首出塞诗联系起来看,那句“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意思大概是说,只要有龙城飞将这样的英雄在边关镇守,胡兵胡马就休想踏过阴山一步!这才是盛唐恢宏壮观的气度呀! 在王昌龄的时代,当时唐朝国力强盛,社会上的风气也高昂尚武。虽然王昌龄也有“悔教夫婿觅封侯”的诗句来感叹,但诗句中却没有像后来的征妇们那样痛断肝肠的凄凉。只是类似于“十五的月亮,你也思念,我也思念”那样的思念之情。而且王昌龄在《青楼曲》(这里的青楼并非妓家,而是贵族少妇们的闺楼)中还写了这样的诗句: 白马金鞍随武皇,旌旗十万宿长扬。楼头少妇鸣筝坐,遥见飞尘入建章。 驰道杨花满御沟,红妆漫绾上青楼。金章紫绶千余骑,夫婿朝回初拜侯。 第一首里有两个镜头,千军万马回师长安,楼头的少妇在悠闲喜悦中弹着银筝,好像是欢迎她归来的良人,而第二首就说的更清楚了,她的夫婿凯旋回来,正要封侯赐赏呢。透过这两首诗,透出来其他时代罕见的积极上进的气度。 王昌龄不但描写金戈铁马的塞外风光很精妙出彩,而且写女子们的心态和生活也是细腻鲜活。像这首: 采莲曲 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 读罢此诗,仿佛看到一个人面如花的清纯美眉,从清清的荷塘中传过来缥缈的歌声,这让我们不禁想起朱自清写的“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的,有羞涩的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朱自清这里面荷塘是有了,但是什么美人啦裙子啦,都是他瞎想出来的,但是王昌龄这诗中却真有个鲜活可爱的美眉,在荷塘中忽隐忽现,更增美景美色。 王昌龄还有不少宫词也很出色,像这首《长信秋词五首其一》: 金井梧桐秋叶黄,珠帘不卷夜来霜。熏笼玉枕无颜色,卧听南宫清漏长。 这首诗且不说诗中的意思,一看就惹人喜欢,因为单这首诗上的“金”、“黄”、“梧桐”、“秋叶”、“珠帘”、“夜霜”、“玉枕”、“南宫”等字样,就觉得像一幅流丹溢彩的工笔仕女图,金玉满堂般的典雅端丽中又透着一种莫名的寂寞惆怅。像这首《西宫春怨》也是这样: 西宫夜静百花香,欲卷珠帘春恨长。斜抱云和深见月,朦胧树色隐昭阳。 王昌龄的宫词诗里的景物常有一种富丽堂皇的气象,感情也写的柔婉含蓄,和宫词这个体裁很相配。所以王昌龄的宫词写的实在很不错,不逊于后来写有百首宫词的王建。 王昌龄外号有人说应是“诗家夫子”,而不是“诗家天子”,虽然宋代刘克庄《后村诗话新集》卷三中说过:“史称其(昌龄)诗句密而思清,唐人《琉璃堂图》以昌龄为诗天子,其尊之如此。”但是,有人考证说可能是“夫子”和“天子”字形相近而出现“形讹”的现象。在旧时“天子”这个称号可不是随便叫的,“诗仙”可以叫,但“诗天子”这个称乎比较犯忌讳,有僭越之嫌。而夫子,一般作为对老师或者有德才人的尊称,还是比较普遍的。像李白说的“吾爱孟夫子”之类。而且据考证“琉璃堂”当是王昌龄任江宁承时的旧址,王昌龄在那里曾经有过教授生徒,讲习诗文的事迹,故而有“诗家夫子王江宁”之说。 但“诗家夫子”这个外号,却显得太不够响亮了,而且一提“老夫子”这个名称,就容易让人想起那些迂腐古板的家伙。王昌龄既然七绝诗才冠绝一时,在诗坛确实有万人之上的地位,仅略逊于“诗仙”、“诗圣”而已,所以在这里还是喜欢满怀崇敬地叫他是“诗家天子”王昌龄。 击剑狂歌王之涣 王之涣大家都不陌生,因为他的《凉州词》和《登鹤雀楼》都是我们当小学生时就要背诵的诗篇。但对于王之涣这样一位诗才卓绝的大才子,很长时间人们对他的生平事迹却了解甚少。《唐才子传》里也说的很简略,只是说他“少有侠气”,常“击剑悲歌”,但对于王之涣的平生经历却很少有记载。而《新唐书》、《旧唐书》这样为“帝王将相”服务的史书上更没有记载王之涣的只言片语。在古时,如果无官无职的人,往往没有记录,事迹能零星见于一些野史笔记中就不错了,所以上篇中的张旭这样有名的人也是生卒年不详,让后人猜来猜去的考证。 万幸在二十世纪60年代在河北出土时了一块石碑,上面刻有《唐故文安郡文安县太原王府君墓志铭并序》,这是唐人靳能为王之涣所作的墓志铭。于是王之涣的生平情况终于得以重见天日。《唐才子传》说“之涣,蓟门人”,这个也不对(这两个资料当然墓志所说的情况可信度更高,辛文房是元朝人,时代又远,可能是猜测而来吧)。根据出生的墓志,之涣“本家晋阳,宦徙绛郡”,就是主说晋阳(今太原)为其原籍,家居绛州(今山西新绛县)。王之涣的生卒年代也在墓志上得到确认,墓志铭说王之涣卒于天宝元年(742年)二月,享年55岁,推之可知生于武后垂拱四年(688年)。也就说王之涣比孟浩然还要大一岁,比李白和王维都要大13岁左右。 通过这个墓志铭,我们还了解到王之涣的不少事迹: 王之涣出身于太原王家,为当时望族。据说当时以陇西李氏、太原王氏、荥阳郑氏、范阳卢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赵郡李氏等七姓十族最为有名。说来也是名门之后。他的五世祖王隆之为后魏绛州刺史,可能因此而移家绛州。曾祖王信,隋朝大夫、着作郎,入唐后改任安邑县令。祖王表,唐朝散大夫、文安县令。父王昱,鸿胪主簿、浚仪县令。从曾祖到父亲,虽然皆为官,但均为县委书记一级的小官。王之涣出身于普通仕宦之家,排行第四,自幼聪颖好学,年龄还不到20岁,便能精研文章,未及壮,便已穷经典之奥。不知为什么,王之涣没有去考取功名,走科举之途,而直接以“干部子弟”的身份调补冀州衡水主簿。任衡水主簿时,王之涣父母均已去世,这时候,衡水县令李涤将三女儿许配给他。 说起来这段姻缘也很有意思,当时王之涣据说已经35了,和江湖夜雨差不多大了,也是已经有了老婆孩子。我们现在人的寿命普通都长,有的朋友读研考博,到了这个年龄才结婚的也不是没有,但古时有所谓“人生三十而未娶,不应更娶”之类的格言,据说当时李小姐才18岁,和王之涣的年龄差不多要小一半,王之涣年龄又大,又有老婆,且不是很有权势的人,可是堂堂衡水县的县太爷为什么为什么甘心将自己的女儿嫁这样一个人呢?江湖夜雨猜想,那只有一个理由,也就是这位李小姐爱上王之涣了,王之涣据说为人“孝闻于家,义闻于友,慷慨有大略,倜傥有异才”,看来正是因为王之涣的个人魅力征服了李家小姐。所以李小姐就不顾父母的反对执意要嫁王之涣了。想到这里,江湖夜雨不禁感叹盛唐时的社会气氛,真是恢恢然,广广然,昭昭然,荡荡然,社会的宽容度太高了。这要在其他封建时代恐怕又是一出千古悲剧,但在盛唐时,李小姐却吹吹打打地正式嫁给了她心目中的如意郎君--王之涣。这不禁又让江湖夜雨想起唐朝诗人韦庄的一首词:“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这首词中的心情,好像就是说的李小姐这样的美眉吧。当然,王之涣不是薄情之人,据说他们过的很恩爱,但唯一有所遗憾的是,王之涣去世后六年,李氏也因病而死。因王之涣有前面的正妻,两人竟不能合葬。但对于这些,李小姐恐怕也不会太在乎了,“纵被无情弃,不能羞”,生前同衾,已畅我心,死后同穴,更有何益? 和一切狂放的才子一样,王之涣的官运不是很好,做了一段衡水主簿,王之涣就恼了那些官场中的鸡争鸭斗,愤而辞职,“遂化游青山,灭裂黄绶。夹河数千里,籍其高风;在家十五年,食其旧德。雅谈珪爵,酷嗜闲放。” 在家里当了15年的SOHO。后来亲朋劝他,大概也是由于经济亦日渐窘迫吧,在朋友的推荐下,他又当了文安郡文安县尉(王之涣的爷爷就当过这里的县令,可能还有点老关系吧),但王之涣没有做几年就去世了。王之涣死后,他的诗作竟然散佚了。据说他的一个表弟为其整理诗集,不慎灯烛失火,将王之涣的诗集烧毁了。真是气人,他表弟这个家伙真是我国诗歌史上的一个千古罪人,烧掉的不知道是不是有好多像《登鹤雀楼》这样的千古绝唱。可惜呀! 唐人薛用弱《集异记》里有一个流传极广的“旗亭画壁”故事:说是开元中,王之涣与王昌龄、高适齐名。一日天寒微雪,三人共来旗亭喝喝酒,涮涮羊肉什么的,正好有十多个梨园伶官和四位着名歌妓也来此场卖唱,当时所唱的流行歌曲,就是一些流行的诗词。他们三人便在旁边一面烤火一面观看。王昌龄提议说,我们各擅诗名,究竟谁胜于谁,今天我们可看她们所唱谁的诗多,谁便为优者。第一个歌妓唱的是王昌龄的“一片冰心在玉壶”,王昌龄好生得意,在壁上为自己画了一道。第二个唱的是高适的“开箧泪沾臆”,高适也为自己画了一道。随后王昌龄又添得一道。王之涣说,这几位为普通歌妓,唱的都是下里巴人。应看那位最漂亮的歌妓唱的是谁的诗。若唱的不是我诗,刚终身不敢与你们二位争衡了。待那名妓唱时,果然为王之涣之诗,三人不觉开心笑起来。诸伶因他们大笑而见问,知是王之涣等名人,非常高兴,即拜请他们人席。旗亭画壁,遂成典故。元人还编成杂剧上演。从此可见当时王之涣诗名之盛。这个故事当然也未必就是真事,但说明王之涣的诗才还是很早就得到公认的。 确实,王之涣虽然现在只剩下六首诗传世,但江湖夜雨觉得就算王之涣只剩下《登鹤雀楼》这一首诗存在,也能当仁不让地盛唐诸多锦心绣口的才子中分得一席之地了。江湖夜雨和大家一样在幼年就背过王之涣的这首《登鹤雀楼》,但是如今读的诗多了,却越来越觉得此诗妙不可言,当真有“钻之弥深,仰之弥高”之感,让我们再看一下这寥寥的二十字: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这头一联中“白日”对“黄河”,“山”对“海”,简直就是对仗教科书的经典对子,但是这样的对子看起来轻易,但要做到信手拈来,却浑然天成,毫无生拉硬扯的痕迹却非易事。评诗的大家们都有这样一个看法,就是唐诗和宋诗相较,虽然宋诗有时候对仗更工整,却不免纤巧。所谓纤巧,也就是为了求工整而有一些生硬的痕迹。北宋秦观有一首着名的词,开头是“山抹微云,天连衰草”,后人看了觉得“天连衰草”和“山抹微云”对得并不好,于是就想出个“天黏衰草”,周汝昌先生就批评为。“‘黏’字之病在于:太雕琢,——也就显得太穿凿;太用力,——也就显得太吃力。艺术是不以此等为最高境界的”。所以周汝昌先生主张宁可对的不那么工整精巧,也不要故意硬对,露出穿凿吃力的痕迹,比如我们听歌唱家唱歌(传统的,摇滚类故做声嘶力竭状的除外),若是歌曲中高亢之音中露出那怕是一点点费力的感觉,也是失败的。最好是举重若轻,行云流水一般的流畅。说到这里,大家就看出来,这“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一联虽然工整精妙,但却尽是当时诗人眼前的实情实景,恰似不经意的拈来,却又如鬼斧神工,妙绝天成,真是让人拍案叫好。 但不想下一联却更妙,“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既写景,又说理,这一句当然成为了大家熟知的格言式的诗句。但这样的诗句写的好是十分不易的,有人说“诗忌说理”,因此诗是一种艺术,贵含蓄,讲意境,不是论文,所以一说理就容易枯燥,甚至口号化。但王之涣这一句却寓景于理,寓情于理,显得十分自然且又诗意盎然,喻意无穷。真可以用“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来形容,而且仔细一看,这两联居然也是对仗的,这首诗四句全是对句,但读来浑然一体,全无支离呆板之感。正如沈德潜在《唐诗别裁》中说的那样“四语皆对,读来不觉其排,骨高故也”。这正是王之涣超人的才气所致。五绝写成这样,真是一字千金,王之涣就这一篇就要顶一般的庸俗诗人一万篇也强。 当然,王之涣的另一篇《凉州词》也是妇孺皆知的好诗。据说有人还将其改编成了词的形式:“黄河远上,白云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有的说这是一个文人给慈禧太后写扇子,掉了个“间”字,老佛爷大怒,这人情急智生,才读成这样,说是自己新编的词,不管怎么说,这都反映了王之涣的作品流传之广,人们对之喜欢,且玩味之深刻。 可惜的是王之涣的其他诗篇看不到了,江湖夜雨有一晚梦见从一个破庙里挖出一个石匣,里面全是王之涣的诗篇,心中大喜,不想却是一梦。惜哉! 天上谪仙李太白 说起唐朝最为着名的诗人,恐怕首推李白。李白的生平大家应该比较熟悉,这里就不再过多的赘述。李白出生在碎叶(今巴尔喀什湖南面的楚河流域,现今吉尔吉斯共和国),如果按现在的说法,按出生地入国籍,那么说李白还应该算是外籍华人呢。当然,这只是个玩笑,在当时,哪里也是大唐的疆域。李白幼年时就回到了四川,在四川读书并和四川的道士们学道(呵呵,不会是青城派的吧)。杜甫说过:““匡山读书处,头白好归来”,这里的匡山就应该指的是四川江油的匡山,也正是李白幼年读书的地方。 说来李白和一般迂腐文弱如病夫,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有很大的不同。李白嘲笑过这种人:“鲁叟谈五经,白发死章句。问以经济策,茫然坠烟雾。足着远游履,首戴方头巾。缓步从直道,未行先起尘……”李白绝不是这类人,李白自已说过:“十五好剑术,遍干诸侯;三十成文章,历抵卿相。虽长不满七尺,而心雄万夫。”李白看来专门练过武功,印象中李白的形象也是仙风道骨,背后常背一宝剑的那种形象。说不定李白还真是一位武功精深的侠客呢。据说他真的曾“手刃数人”。看李白《侠客行》中对侠客的赞美:“赵客漫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这句到了张大导演的《英雄》里变成“十步一杀”这手绝技),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这不正是那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侠情形吗?这种诗杜甫写不出来,白居易什么的也写不出来,因为只有了解侠客行径的李白才能活灵活现的写出侠客的风采。说起来,李白常大把大把的花钱,常常“金樽美酒斗十千,玉盘珍馐直万钱”,又说什么“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后面这句虽然也有酒钱不够的情况,但用“五花马,千金裘”换就是了,这“五花马,千金裘”哪来的?李白还是很有钱嘛。不像杜甫到处孔已已一样的赊帐:“酒债寻常行处有”。曹雪芹混得就更差劲儿了:“举家食粥酒常赊”。李白好像一生都不缺钱花,大有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的嫌疑。有人考证说李白是个富商家庭,家里比较有钱,但当时李白随身能带的金银也很有限,但李白游历四方,丝毫未见有困顿缺钱的情形。倒像是到处都有自动取款机似的。我倒是怀疑,是不是李白真是位侠客,你看哪些武侠小说上的侠客们几时因钱发愁过?看金庸小说中黄蓉什么的什么时候为钱发过愁,像乔峰没钱了就到县衙里盗点公款,令狐冲就找“白剥皮”这样的地主老财抢点银两,李白的钱恐怕也是这样得来的也未可知,要不怎么那么有自信地说“千金散尽还复来”呢。说不定李白也是一代侠客,只是诗名太过响亮,掩盖了侠名而已。 李白还有个独特的地方,就是好酒。说起来诗人好酒的不少,但像李白这样嗜酒并诗酒溶为一体,几乎无酒不成诗的地步的,恐怕也不多见,“李白斗酒诗百篇”这句话已成了妇孺皆知的俗语了。说起来,李白同学这酒喝的还真叫一个猛: 春天喝:“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不有佳作,何伸雅怀?如诗不成,罚依金谷酒数(春夜宴桃李园序)。” 夏天喝:“人生达命岂暇愁,且饮美酒登高楼。平头奴子摇大扇,五月不热疑清秋。玉盘杨梅为君设,吴盐如花皎白雪……” 秋天喝:“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冬天喝:“孤月沧浪河汉清, 北斗错落长庚明。怀余对酒夜霜白,玉床金井冰峥嵘……” 朋友欢聚时喝:“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一人独处时也喝:“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高兴时喝:“白酒新熟山中归,黄鸡啄黍秋正肥。呼童烹鸡酌白酒,儿女嬉笑牵人衣……” 愁闷时更喝:“平台为客忧思多,对酒遂作梁园歌……” 李白的酒量想必是很大的,放现在喝啤酒恐怕要喝整箱的。杜甫等诗人也喝酒,但看老杜喝酒时喝起来常是“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余杯”,呵呵,一杯酒一下子还干不了哪,还要尽“余杯”,难为他和李白怎么喝酒来着。老杜好容易在卫八处士哪儿大了点胆子,也只是说“一举累十觞。 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看李白可大不一样,什么十觞八觞的,还不够太白漱漱口的哪。看人家李白一说就是“会须一饮三百杯”,或者更夸张一点地说“愁来饮酒三千石”。这当然是夸张了,但可以想像如果李白来到今天和我们喝酒时,冰镇啤酒嘴对嘴立马“吹”上几瓶肯定不在话下。 更有意思的是,醉眼朦胧的李白居然把整个汉江都想像成了酒浆,李白《襄阳歌》中写:“遥看汉水鸭头绿,恰似葡萄初酦醅。此江若变作春酒,垒麹便筑糟丘台。”呵呵,李白把碧绿的江水想像成是葡萄酒,还想如果酿出汉江这么多的酒,那酒糟也能垒个高台了。这种新奇至极的想像,除了李白这样的好酒之人,才能道得出来吧。 在李白的朦胧醉眼中,那些位极人臣的权贵敝如粪土,正所谓“咸阳市中叹黄犬(秦李斯临刑前和他儿子说,现在就是想不作官,在原野上牵狗追逐兔子为乐,也不可能啦),何如月下倾金罍。”就算是帝王又怎么样,在李白笔下照样是“但见三泉下,金棺葬寒灰”。正是“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李白最推崇的就是喝酒的人啦。李白写过这样的诗: 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 已闻清比圣,复道浊如贤,贤圣既已饮,何必求神仙?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 但得醉中趣,勿为醒者传。 呵,看李白爱喝酒的这个程度,好像说“人不喝酒,天诛地灭”似的。江湖夜雨有时想,如果李白在松鹤楼遇上《天龙八部》中的乔峰,两人对干几大碗酒后,一定也会结为平生知己的。太白于酒,现今已不可分,不见旧时酒楼上常写“太白遗风”四字当广告嘛,但后世多数俗人酒可能比李白喝的还猛,诗才却连边也凑不上,喝醉了不说疯话骂人就算有修养的啦,表现最好的也就是吼吼卡拉OK而已。 李白另一特色就是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仙气”,李白外号“谪仙人”,这外号也不是白叫的,大气的李白一出手就是撼天动地的大手笔:什么“黄河落天走东海,万里泻入胸怀间”,什么“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什么“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非仙人岂能道哉。“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岂非“山中方七日,世上几千年”的仙人所不能感悟?“白发三千丈”、“黄河捧土尚可塞”(李白当年的黄河可不像现在这样时常断流,现在确实捧土就可塞,其实不捧土有时候就干了,但李白当时就一般人不敢想像的)这些话凡夫俗子哪里敢想。 如果只是夸张的手法倒也罢了,李白的诗句是从骨子里透出一种高华不俗的仙人气质。一般人常是跪着看世界,看达官贵人,而李白却经常在云端中居高临下,就算是神仙,也仿佛是和他平起平坐。看李白的妙语:“太白与我语,为我开天关”,这诗多有气势,太白金星都和我聊聊天儿,给我打开天关请我进去。这要是一般人写肯定要诚惶诚恐地说:“太白宣仙旨,赐我入天关”。而李白仿佛和神仙们老朋友似的,什么“云间连下榻,天上接行杯”,“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这字字句句间无不透着仙风仙韵。 李白的狂傲中也是带着仙气的,后世文人虽然也说“笑傲王侯”之类的句子,但从内心里还是跪着看王侯们,还是觉得王侯们是尊贵的。像柳永说什么“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心中还是以“卿相”为尊。看李白怎么说:“屈平词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屈原伟大如日月长存,那个什么楚王,一边凉快去吧。“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达官贵人算什么玩意,太白老爷我不高兴,我就不侍侯你们。看太白的《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一诗:“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这诗太有气势了,孔老二是什么人物?要知道,虽然当年孔子生前的时候常像饿极了的野狗一样没投没奔,而且文革中又被从神坛上拉下来,打倒在地,踏上了好多只脚。就算是现在,又被扶了起来,归还了原位,但毕竟鼻青脸肿地恢复不了以前的威严的面孔。不过在李白那个年代,孔老二的地位可是“万世师表”,比“三个代表”的表多多了,那地位远高于他的N代孙孔繁森,恐怕和改革开放前的马克思、列宁相似。人们不是称乎“孔圣人”,也得称“孔夫子”,最差也要喊句“孔子”,李白居然毫无顾忌,直呼其名“孔丘”,倒好像孔老二是他的一个小徒弟一样。太白就是太白,看那气势:“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呵呵,李白不会拿的是丐帮的打狗棒吧(记得丐帮帮主打狗棒就是绿玉杖来着),“朝别黄鹤楼”,好嘛,早上从武汉黄鹤楼来庐山,这句读来觉得李白好像从黄鹤楼飞过来似的,这气势简直就是陆地神仙嘛。李白对天子都狂傲,一般庸俗官吏更看不上眼。有这样一个故事,《唐才子传》载:李白被玄宗赐金放还,酒醉骑驴路过华阴县衙不下驴,华阴县令大怒,把李白抓起来要问罪。李白道:“曾令御手调羹,龙巾拭吐,贵妃捧砚,力士脱靴。天子门前,尚容走马;华阴县里,不得骑驴?”县令大惊,连忙告罪说不知翰林到此请求恕罪。这种小人,正是李白所鄙视的。但李白有“傲上而不忍下,欺强而不凌弱”的品格,在五松山下荀媪家留宿时,李白有过这样一首诗:“我宿五松下,寂寥无所欢。田家秋作苦,邻女夜舂寒。跪进雕胡饭,月光明素盘。令人惭漂母,三谢不能餐。”在这里,李白全无平时的狂傲之态,却对一个平凡当时甚至一般人视为“低贱”的山村老妇人,发出由衷的感谢,将之喻为曾对韩信有一饭之恩的“漂母”。贤哉,太白! 李白虽然仙风道骨,常说什么“早服还丹无世情”之类的话,但李白毕竟不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修道之士。唐朝那样的人不是没有,像什么太上隐者所说的:“偶来松树下,高枕石头眠。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没事就睡,什么事不管,差不多是个半植物人状态。李白不是那样的人,李白是希望在社会中有所成就的,李白始终关心着人世间的疾苦。像李白的一首古风中所写:“西上莲花山,迢迢见明星。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清。霓裳曳广带,飘拂升天行。邀我登云台,高揖卫叔卿。恍恍与之去,驾鸿凌紫冥。俯视洛阳川,茫茫走胡兵。流血涂野草,豺狼尽冠缨。”在李白“高揖卫叔卿,驾鸿凌紫冥。”这样的登仙之境时,却突然镜头转到了血流遍野,茫茫胡兵的人间惨景。在此情形下,李白是不忍心独自寻得桃源的。李白很推崇张良,他很羡慕张良那种功成身退的结局中。李白常渴望像谢玄一样能建奇功,谢玄是李白另一个非常推崇的人物。所以李白不安份于做一个翰林学士,更不愿只做个宫庭中的应召诗人。李白的渴望是“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所以安史之乱后,李白以为有了他展示才能的机会,所以加入了永王李璘幕府(也就相当于军事参谋吧),但没有想到永王军队先被唐肃宗消灭了,李白因此获罪,流放夜郎。 后人有时觉得李白只是会吹牛,说大话,如果真让李白指挥军队,说不定又是一个赵括。他们觉得:“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但李白谈起军事来还是浪漫主义风格,谈起打仗来也跟玩儿似的,肯定要误国,这些人说还幸亏没有让李白带兵打仗。持此观点的人可能也不少,最近少儿频道播放的动画片《大英雄狄青》上面借狄青之口,也说了以上的观点,认为李白只是是空想军事爱好者而已。但江湖夜雨却有不同的看法,我觉得李白也未必就带兵打仗不行,据说有这样一件事:李白在太原时曾救过郭子仪,当时郭子仪只是很普通的士卒,当然后来在平定安史之乱中立了大功后被封为汾阳王,而位极人臣。当时郭子仪在军中犯了事,要以军法处置,多亏李白的说合斡旋,才予以免罪释放。若干年后李白因参与永王“平叛”事而身陷囹圄,多亏已经功勋卓着的郭子仪出面解救,甘愿以其官爵为李白赎罪,才得以使肃宗皇帝免其死罪而流放夜郎。据说李白当时就断定郭子仪不是寻常人物:“郭子仪初在行伍间,李白客并州,于哥舒翰坐中见之,曰:‘此壮士目光如火照人,不十年当拥节旄。’”看来李白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如果李白真是这样的眼光,那李白的才华就不单单是在诗歌创作上了,如果让李白将兵,说不定用兵如神呢。这里江湖夜雨常觉得,我们伟大领袖毛太祖倒和李白非常相似,也是浪漫主义,一说就是什么“横扫千军如卷席”,“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之类的大话说的也不含糊,但毛老人家用兵如神,军事上的出色才华是连老蒋也不敢否认的。有时江湖夜雨有个奇特的想法,莫非毛老人家竟是李白再次生于人间?呵呵,就算是无稽之谈,不过毛老人家倒是做了好多李白想做而没有做到的事情,比如拥兵百万,摧枯拉朽般地干掉强大的对手,还有李白诗中七律很少,词当然也没有多少(《忆秦娥》、《菩萨蛮》二首基本上认定是后人伪作),而毛老人家诗中七律特多,而且词的比重也很大。诗词风格和李白也很相似。可以说倒是了却了太白生前的遗憾。所以仅从李白爱夸张,喜欢浪漫的风格上就断定他带兵不行,是没有道理的。 李白没有机会打仗,有没有军事才华现在已无法确定了,但诗歌方面的成就足以让李白名昭青史了。所谓“李杜文章在,光芒万丈长”。李白的诗歌,千余年来夸的人太多了,江湖夜雨就不再凑热闹了,这个不用说大家也知道李白的诗好。但江湖夜雨觉得李白的诗最独特的地方除了以上的“侠酒仙”溶为一体外,再就是自然流畅,大家看李白的诗,古风多,而且发起狂来字数也是有长有短,随意为之,律诗比较少,七律更少,就算有往往也不是对仗工整的诗句,比如像: 牛渚西江月,青天无片云。登舟望秋月,空忆谢将军。 余亦能高咏,斯人不可闻。明朝挂帆席,枫叶落纷纷。 这诗颌颈联根本不对仗,李白这样诗不少。这和李白的性情有关,可能是他不喜欢被格律束缚的原故,但李白的诗可以称的上“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明朗、活泼、隽永。像宋诗中那种纤巧扭捏像裹了脚一样的常见病从来没有。李白的诗歌对后代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中唐的韩愈、孟郊、李贺,宋代的苏轼、陆游、辛弃疾,明清的高启、杨慎、龚自珍等着名诗人,都受到李白诗歌的巨大影响。当然学的极像,颇有几分神韵的也就李贺、苏轼、毛主席而已。其中李贺得其奇伟、瑰丽的想像,苏轼得其豪放之情,毛老人家得其狂放无忌。 江湖夜雨对李白的景仰之情是说不尽的,也是怎么说也觉得没有说尽的,最后,江湖夜雨想借用同为唐代诗人的皮日休的一段话来赞美一下李白:“言出天地外,思出鬼神表,读之则神驰八极,测之则心怀四溟,磊磊落落,真非世间语者,有李太白。” 李白之名高千古。 吴兴宝贝李季兰 我们如今有“上海宝贝”卫慧之类的美女作家。大唐时也有,而且江湖夜雨觉得大唐的美女作家们比现在的卫慧、棉棉之类的更美女更作家。此篇我们就来看看唐代着名的女诗人---李冶,又名李季兰的故事。 李季兰是浙江吴兴人,所以江湖夜雨把她叫做“吴兴宝贝”,因为李季兰美眉确实大胆放纵,这样叫她也不算冒犯吧。吴兴也就是湖州附近,这湖州附近可是文化璀璨纷呈。吴中四士包融也是吴兴人,后世如赵孟頫、近代钱玄同、当代作家徐迟等都是吴兴人。《唐才子传》中有这样一个故事: 李季兰自幼聪明伶俐过人,六岁那年,她写下一首咏蔷薇的诗,诗中有这样的句子:“经时未架却,心绪乱纵横”。她父亲看了后,虽然惊叹女儿的文才,却又觉得,她小小年纪,居然春心萌动(架却谐音嫁却),性情不宁,于是向她母亲说:“此女聪黠非常,恐为失行妇人”。 不过江湖夜雨觉得这故事不大可信,要说骆宾王七岁咏鹅,我倒信。因为那什么“鹅鹅鹅”之类的话就像是小儿之语。而李季兰这两句实在不像六岁女童所写,六岁女童哪有这样的感受,也太早熟了吧。要是十六岁还差不多。这恐怕多半是后来文人们编出来附会的。就像过去编的什么真龙天子出生时异香满室,红光冲天之类的事情一样,因果关系其实是颠倒的,正是由于李季兰在旧时人的眼里是“失行妇人”,才有了这段附会的故事吧。 据载李季兰“美姿容,神情萧散。专心翰墨,善弹琴,尤工格律”,是个不折不扣的才女。这“神情萧散”四字很传神呀,可以想像出李季兰美眉的小资情调。李冶十一岁时,被送入剡中玉真观中作女道士,改名李季兰。这唐代的女道士是一种十分奇特的角色。好多女道士并不是守身如玉的出家人,倒是因为不是有夫之妇,可以随意和男人不清不楚地往来而无人可管。李季兰更是如一枝怒放的红杏,道观的矮篱如何羁绊的住。在李季兰留下的诗作里,留下了她和当时比较有名的文人如朱放(江湖夜雨本来不知道这小子,他沾了李季兰的光啦,呵呵)、着名的茶艺研究家陆羽,还有号称五言长城的刘长卿以及阎伯钧之类的官僚们来往的记录。有的作者就据此编出来好多香艳的故事,当然有的也不一定可信。李季兰有诗作相酬,并不一定就是发生了关系。但李季兰大胆开放,不亚于现在的美女作家们,也是无疑的。从这样一个故事可以看出来: 士有百行,女惟四德,季兰则不然也。形气既雄,诗意亦荡,自鲍昭以下罕有其伦。尝会诸贤于乌程开元寺,知河间刘长卿有阴重之疾,诮曰:“山气日夕佳。”刘应声曰:“众鸟欣有托。”举坐大笑,论者两美之。(《唐才子传》) 这段意思是说刘长卿有“阴重之疾”,也就是“疝气”,肠子下垂,使肾囊胀大。当时患者没有手术治疗这样的途径,经常要用布兜托起肾囊,才可以减少痛楚。李季兰知道刘长卿有这种病,所以用陶渊明的诗:“山气日夕佳”(饮酒诗二十首》之五)来笑话刘长卿的疝气病。刘长卿也用一句陶渊明的诗来回答;“众鸟欣有托。”(《读山海经诗十三首》之一)这个“托”字借作“托”字,“众”字借“重”字,得了疝气肾囊胀大沉重。而这个“鸟”字作为水浒中骂人用的“鸟”字来讲了。 呵呵,看来李美眉好厉害,当众讲黄段子不脸红。可见不是吃素的。李美眉既和陆羽相好,竟然连陆羽的好朋友和尚皎然也想勾搭,皎然这和尚却和唐僧有一比,不为其美色所诱,也没有像武松一样“恼将起来”,而是很礼貌地还了她这样一首诗,果然是高僧的气度: 天女来相试,将花欲染衣;禅心竟不起,还捧旧花归。 不知道当时李季兰美眉看到这首诗时是什么样的表情。李季兰虽然即使放在现在也是个放纵大胆同样会遭人非议的女人,但她的才情却实在是高于前辈的女诗人的。此前像什么谢道韫、上官婉儿之类的都比不上她。李季兰有很多不错的诗,像这首《相思怨》: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 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 携琴上高楼,楼虚月华满; 弹着相思曲,弦肠一时断。 很不错,意境高远潇洒,不让须眉。这首《得阎伯钧书》写的也极好,江湖夜雨觉得首开温庭筠花间派诗风: 情来对镜懒梳头,暮雨萧萧庭树秋。 莫怪阑干垂玉箸,只缘惆怅对银钩。 李季兰的诗,前人们多夸她这一首写的最好,《唐诗鉴赏词典》也选了这一首: 寄校书七兄 无事乌程县,差池岁月馀。  不知芸阁吏,寂寞竟何如。 远水浮仙棹,寒星伴使车。  因过大雷岸,莫忘几行书。 有个叫高仲武的《中兴间气集》说 “远水浮仙棹,寒星伴使车”这是“五言之佳境”。但江湖夜雨却觉得很一般,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地方。据方家们解释“远水浮仙棹”是暗用汉代博望侯张骞奉使乘槎探索河源的故事,“寒星伴使车”又是根据什么《后汉书》上的故事。但江湖夜雨学识浅陋,不懂以上典故,所以读来索然无味。还有最后这两句“因过大雷岸,莫忘几行书”也是用了鲍照《登大雷岸与妹书》中的典故。江湖夜雨既然不熟悉以上的典故,所以就不觉得好。就像一个人,如果没有看过《天下无贼》,你套用里面“开好车就一定是好人吗”的笑话,他肯定难以理会。 所以江湖夜雨不觉得上面那首诗好,倒是在李季兰的诗中最喜欢这一首: 八至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这四句平白如话,但却意味深长。前三句其实全部是衬托最后一句,至亲至疏夫妻,是呀,夫妻间的关系是很微妙的,亲时可以生死与共,反目成仇后却又似不共戴天的仇人。也许正是李季兰对夫妻间的感情失望,才放浪情怀吧。 李季兰后来这“美女作家”的大名越传越远,皇帝居然也知道了,但可惜李季兰已经老了,怪不得张爱玲常说出名要趁早,李季兰老来得到皇帝的召见,不免有以下的遗憾: 无才多病分龙钟,不料虚名达九重。仰愧弹冠上华发,多惭拂镜理衰容。 驰心北阙随芳草,极目南山望旧峰。桂树不能留野客,沙鸥出浦谩相逢。 已是华发衰容,不免遗恨终生。虽然皇帝对她“优赐甚厚,遣归故山。评者谓上比班姬则不足,下比韩英则有余,不以迟暮,亦一俊媪。”充分肯定了她的才情,但想必李季兰还是心中余恨,因为毕竟年岁大了,落了个“俊媪”(漂亮老太太)的名声。 李季兰最后的死也很悲惨。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叛将朱泚篡位,立国号大秦。当时就有这样一个“烈士”般的人物叫段秀实的,居然不顾朱泚军权在握,生杀予夺。出于义愤,以一个文弱文人之躯夺过一块上朝时拿的象牙笏板,扑上前大骂道:“狂贼!我恨不得把你斩成万段,怎会和你一起造反!”说着就用笏板猛砸朱泚脑袋,正中其额头,裂开好大一个口子。吓得那朱泚虽是个武将,也不得不慌忙逃窜。当然醒过神来的朱泚的爪牙自然砍杀了这位忠臣。但连朱泚事后都不得不称段秀实为忠臣。据说唐德宗听闻段秀实死亡,深恨从前没有委用这位忠臣,“涕泣久之”。但是李季兰却站错了队,给这位乱臣贼子献诗。这种行为在当时,就像抗日战争中当汪伪汉奸差不多的意思。难道是李季兰当时人老珠黄,穷困已极?也很有可能,因为像李季兰这样的女人晚景一般比较凄凉。像一代名妓赛金花,晚年也十分落魄,据说接受过韩复榘的资助,还写了首诗给老韩:“含情不忍诉琵琶,几度低头掠鬓鸦;多谢山东韩主席,肯持重币赏残花。” 看来确实是“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啊!但即使如此,李季兰也不应该和这种乱臣贼子来往。当朱泚之乱被平后,李季兰也因此倒了大霉。唐德宗召李季兰而责怪她说,就算是被贼人所逼,为什么不不学严巨川有诗曰“手持礼器空垂泪,心忆明君不敢言”。“遂令扑杀之”。所谓扑杀,据说就是乱棍打死了。呜呼,李季兰也死的很惨呀。 李季兰的行止众说纷纷,有褒有贬。但李季兰的做为一个才女是当之无愧的,诗人刘长卿谓季兰为“女中诗豪”,高仲武云夸她“形器既雄,诗意亦荡,自鲍昭已下,罕有其伦。”陆昶《历朝名媛诗词》称其:“笔力矫亢,词气清洒,落落名士之风,不似出女人手……”无论如何,李季兰以她另类不俗的一生为后世留下了几多佳话,唐朝的诗词宝库中也多了些许红袖馨香。 少陵野老吞声哭 杜甫,后人往往称之为杜工部。像元稹为杜甫写的墓志铭就是“唐故工部员外郎杜君墓系铭”。其实杜甫做的这个“工部员外郎”只是严武保荐的“检校工部员外郎”而已。并非真正掌握工程、水利、交通大权的(呵呵,以现在的眼光看,工部可是个好单位呀)。但杜甫这个官只是个虚职,又没有做几天。江湖夜雨不喜欢把杜甫叫做杜工部。因为老杜一生困顿潦倒,唐朝诗人中凄苦者首推老杜,食不果腹,居无完庐。以“杜工部”这一官名相称,恐怕九泉下的老杜也要苦笑“枉担了虚名”了。当然更让人气愤的是,文革中郭丑写了本叫做《李白与杜甫》的书,扬李抑杜(因为毛老人家十分喜欢李白的浪漫气质),竟然说杜甫的草堂也是高级住宅,草堂边的几亩土地也表明杜甫是个大地主。对杜甫肆意污蔑。可怜老杜过着”恒饥稚子色凄凉“的贫苦生活,却不想千年后被人污蔑为“地主”。真是冤哉!江湖夜雨每念于此,气愤不已,套问郭丑原句,以其之道,还施彼身:“千刀万剐郭丑肉,一拔何亏杜甫毛”。呵呵。 江湖夜雨原来初读唐诗时很不喜欢杜甫,总觉得杜甫整天哭丧着脸,穿的也衣衫褴褛,倒像个拾破烂的。当时我看的书上有李白、杜甫的像,上面老杜鬓发苍苍,满脸饿纹,一付愁苦之色。再看李白等人,都是潇洒飘逸神采飞扬。而且杜甫诗中常说什么“战哭多新鬼,愁吟独老翁。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飘弃樽无渌,炉存火似红。数州消息断,愁坐正书空”。要酒没酒,有炉没火,一副穷酸样儿。哪有人家李白什么的气质高华。心中的天平自然向李白这边多加了几个砝码。当时对老杜的诗除了常见常选的外,读的极少。 然而,随着年齿的增长,却越来越觉得老杜的诗如老酒、如苦茶,越品越觉得滋味无穷。而且江湖夜雨也不再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的人。感受到现实中的越来越多的无奈后,才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李白之类那样潇洒如意,越来越觉得只有老杜才能道出这世间如山岳般一样压在心中的愁闷。 杜甫的一生是坎坷的,杜甫二十四岁(735年)在洛阳应进士试落选,后来李林甫又把天下学子们涮了一把,李林甫这厮也不知道是怎么出的题目,怎么改的卷子,居然让所有人统统落榜,然后向皇上报告,已经是“野无遗贤”了。李林甫这厮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倒像是现下有些公司的假招聘似的。江湖夜雨始终弄不明白,难道李林甫是想赚点报名费花花?不会吧。呵呵,古代科举应该不交报名费,考试费吧?但是,就算不交费,杜甫又碰上这一出,受到的打击很大。杜甫没有考上,又不甘心就此罢休回家修理地球,于是就在长安过了十多年的“长漂”(该词乃江湖夜雨根据“北漂”一词杜撰)生活。这十多年中,杜甫乃一介书生,没有什么稳定的收入来源,肯定也是经常白水煮面条吧。杜甫青年时期的豪情,早已化为一腔牢骚愤激,当时任尚书左丞的韦济,虽然欣赏杜甫,但毕竟杜甫非亲非故,他是不会真心为杜甫花功夫力气的。杜甫于失望无奈之中,满腹辛酸愁苦化为《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这一诗来倾诉。老杜可能没有想到,他这篇倾诉,不仅仅倾诉了他当时心中的辛酸怨气,也倾诉了此后千余年来多少落魄文人的心声。此诗开篇一句就是“纨袴不饿死,儒冠多误身”,此语如今读来,也让人慨然长叹不已,“骑驴十三载,旅食京华春。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这辛酸,没有经历过的人体会不出来,那种四处求人无靠,穷途无路的心情,可能现在求职无门的朋友们会领略一些此中的酸苦。所以后世如曹雪芹的友人为之感叹 :“劝君莫弹食客铗,劝君莫叩富儿门,残杯冷炙有德色,不如着书黄叶村!”完全借用了杜诗中的句子。 杜甫在《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这一着名长诗中更是表达了心中的凄苦和遗憾:“杜陵有布衣,老大意转拙。许身一何愚,窃比稷与契。居然成濩落,白首甘契阔。盖棺事则已,此志常觊豁。”杜甫心中有大志,正是因为这样,才时常痛苦。看到自己志向落空,头发已白,心中终是不甘。接下几句原来江湖夜雨半懂不懂,轻易看过,但去年冬夜,细细读来,不觉于我心有戚戚焉:“顾惟蝼蚁辈,但自求其穴。胡为慕大鲸,辄拟偃溟渤。”是的,人家一般人只为自己活得好就行了,要那么多的理想做什么?江湖夜雨也是一直心“慕大鲸”,总想这一生能够做点什么与众不同的事情,结果活的很累。有时候见人家没事就喝酒打牌,赚点小钱沾点小便宜,也活的挺滋润的,自己为什么非要想为难自己?冬夜时常不寐,来到小院中,只见霜天冷月,独自高咏长叹,无人理会。不禁又想起老杜的“片云天共远,永夜月同孤”之句,实在是吾欲道者而老杜先道。老杜诗中的苍凉孤寂之感,较之一些明写“断肠”啦,“孤灯”啦,“寂寞”啦的诗句更深沉含蓄。但读来更有“如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的浓酽味道。像什么“永夜角声悲自语,中天月色好谁看?”,像“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像“鸿雁几时到,江湖秋水多”等等,都是字面上并无特别凄惨哀痛之词,但读来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寂寞苍凉。 老杜后来在成都草堂,居无完庐,时不果腹,过着“厚禄故人书断绝,恒饥稚子色凄凉”的生活,这也成为后世许多文人的写照,即使是后世传为风流才子的唐伯虎,也有《贫士吟》道出自己的辛酸: 之五:青衫白发老痴顽,笔砚生涯苦食艰;湖上水田人不要,谁来买我画中山。 之六:荒村风雨杂鸣鸡,燎釜朝厨愧老妻;谋定一枝新竹卖,市中笋价贱如泥。 说来中国的后世文人落魄的实在太多,读老杜之诗,能不同声一哭? 大家都知道,老杜后来经历了“安史之乱”,在说王维的那篇中我们知道,虽然杜甫当时并不是安禄山黑名单上的主要人物,他比王维“幸运”地逃了出来。但对于老杜这样官职卑小贫苦无依的人来说,安史之乱对于老杜心中的感受比其他高高在上的王维等人的影响更深刻痛苦多。正所谓赵翼所说“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老杜的坎坷经历也铸成了《三吏》、《三别》、《兵车行》等这样的后人难以逾越的诗上高峰。“呜呼一歌兮歌已哀,悲风为我从天来!”,老杜的悲歌不仅仅为自己,也唱给千千万万的普通百姓。此前,从来没有人对于中国苦难中的普通百姓写过这样多的诗句,像“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两句如金铁所铸的字句,更是让百代警耸。所谓“用枯瘦的手去蘸起人民墨汁般浓黑的悲哀”的诗人,首推杜甫,这也是后世推杜甫为“诗圣”的原因吧。王学泰先生说“读杜甫诗近四十年,真正能够读懂杜诗是在十年内乱时期”,看来越是离乱痛苦的年代,人们越读得懂杜甫。中国自盛唐后的苦难实在太多了,所以越来越多的诗家读得懂杜甫,推崇杜甫。不过老杜倘若有知,九泉之下也必然叹息,老杜肯定宁肯他的这类的诗不传,也不希望后世的人有这样多的痛苦。老杜既然有“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这样的胸怀,肯定也会愿“何日天下太平无离乱,吾诗不传冷落佚亦足”。但江湖夜雨觉得就算是太平之世,我们也可以从老杜的诗中了解到当时的惨景,因为杜甫的诗是被誉为“诗史”的。正史上往往帝王将相作传,哪里会记载百姓的疾苦,杜甫开此先河,后世白居易等后世文人不断发扬,终于让后世的诗人有“诗旨不忘能救物”的责任感,所以杜甫称圣,无人不服。有人说杜甫是个儒者,杜甫的仁爱之心是其他诗人所难及的,老杜悲天悯人的胸怀,从诗里到处可见,比如《又呈吴郎》中对一个“无儿无食”的老妇人同情倍至,在《缚鸡行》中甚至对一只鸡都寄予了同情: “小奴缚鸡向市卖,鸡被缚急相喧争。家中厌鸡食虫蚁,不知鸡卖还遭烹。 虫鸡于人何厚薄,吾叱奴人解其缚。鸡虫得失无了时,注目寒江倚山阁。” 所以金庸先生《神雕侠侣》中有这样一段文字: 从山上望下去,见道旁有块石碑,碑上刻着一行大字:“唐工部郎杜甫故里。”杨过道:“襄阳城真了不起,原来这位大诗人的故乡便在此处。” 郭靖扬鞭吟道:“大城铁不如,小城万丈余……连云列战格,飞鸟不能逾。胡来但自守,岂复忧西都?……艰难奋长戟,万古用一夫。” 杨过听他吟得慷慨激昂,跟着念道:“胡来但自守,岂复忧西都?艰难奋长戟,万古用一夫。郭伯伯,这几句诗真好,是杜甫做的么?”郭靖道:“是啊,前几日你郭伯母和我谈论襄阳城守,想到了杜甫这首诗。她写了出来给我看。我很爱这诗,只是记心不好,读了几十遍,也只记下这几句。你想中国文士人人都会做诗,但千古只推杜甫第一,自是因为忧国爱民之故。”杨过道:“你说“为国为民,侠之大者”,那么文武虽然不同,道理却是一般的。” 所以后世的心怀天下的儒者无不敬仰杜甫(有人评论说郭靖就有儒者的形象)。 老杜在诗歌艺术上的成就更是让人如高山仰止。老杜之诗,沉郁雄浑,正如泰山。李白之诗,奔放如滔滔江水,而老杜之作沉稳如巍巍泰山。李白虽然才份极高,有仙才之称,但讲到格律精严,却远不及老杜。老杜的七律,那是一绝,看被诗论家胡应麟推为古今七律之冠的《登高》: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这诗写的太好了,确实是“古今人必不敢道,决不能道者”。 老杜的七律被评为:“气象雄盖宇宙,法律细入毫芒,自是千秋鼻祖。”老杜的五律也极好,像《春望》:“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烽火连三月,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还有《春夜喜雨》:“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夜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等等都是极佳的五律。至于七绝五绝,杜诗中绝妙者也不在少数,七绝像“两个黄鹂鸣翠柳”,五绝像:“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等等。杜诗中还有一手绝活,就是五排,五言的长篇,像《北征》那样的,后人极少有此类佳作。所以后世学诗的人往往都师法杜甫,李白的诗是好,但一般人学不来,水平差的学李白的诗,恐怕会刀带人飞,而老杜的诗法度谨严,好像金庸武侠中的全真派之类的功夫,正是打基础的不二法门。 老杜诗中的对句极富特色和变化,几乎可以作为对仗的教科书。像一样特殊的对句,杜诗中都能找到,而且都是妙绝千古的好对子。看流水对:“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闻官军收河南河北》);借对:“酒债寻常行处有,人生七十古来稀”(用寻常来对七十,这是借对);当句对:“桃花细逐杨花落,黄鸟时兼白鸟飞”,等等都运用的出神入化,炉火纯青。又如“高江急峡雷霆斗,古木苍藤日月昏”不但这两句相对,而且当句也对:“高江”可对“急峡”,“雷”可对“霆”,“古木”可对“苍藤”,“日”可对“月”,对仗如此巧妙,但又不觉其板,没有一点刻意而为的痕迹,可谓妙绝天成。大家如果不嫌眼晕,试看一下《萁原诗说》中对老杜诗句艺术的描绘: 句法有倒插,有折腰,有交互,有掉字,有倒叙,有混装对,非老杜不能也。倒插句法,如“织女机丝虚夜月,石鲸鳞甲动秋风”,顺讲则“夜月虚织女机丝,秋风动石鲸鳞甲”,与“画省香炉违伏枕,山楼粉堞隐悲笳”皆是。折腰句法,如“渔人网集澄潭下,估客船随返照来”,“集”字、“随”字,句中之腰也。交互句法,如“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谓花径不曾因客而扫,今为君扫,蓬门不曾为客而开,今为君开,上下两意,交互成对。掉字句法,如“桃花细逐杨花落,黄鸟时兼白鸟飞”,及李商隐“座中醉客延醒客,江上晴云杂雨云”之类。倒叙句法,如“侵陵雪色还萱草,漏泄春光有柳条”,“有”已有“还”,“还”有“有”,一字两相关带,故彷徨是倒叙。混装对句法,如“涧道余寒历冰雪,石门斜日到林丘”,谓历涧道冰雪,尚有余寒,到石门林丘,已见斜日,故为混装对。(冒春荣《萁原诗说》) 老杜另一个特色就是风格多样,沉郁苍凉固然是老杜的本色,但像《红楼梦》中宝钗笑道“难道杜工部首首只作“丛菊两开他日泪”之句不成!一般的也有“红绽雨肥梅”、“水荇牵风翠带长”之媚语”。说的极是,其实王安石说的更详细: “白之歌诗,豪放飘逸,人固莫及;然其格止于此而已,不知变也,至于甫,则悲欢穷泰,发敛抑扬,疾徐纵横,无施不可。故其诗有平淡简易者;有绵丽精确者;有严重威武,若三军之帅者;有奋迅驰骤,若泛驾之马者;有淡泊闲静,若山谷隐士者;有风流醖藉,若贵介公子者。盖其诗缜密而思深,观者苟不能臻其阃奥,未易识其妙处,夫岂浅近者所能窥哉!此甫所以光掩前人,而后来无继也。” 江湖夜雨不才,在此搜老杜诗句为王安石此文作点注解。王安石说李白的诗歌的豪放飘逸固然是别人不能比的,但风格也就是这样子罢了。而老杜各有风格都有,所谓“有平淡简易者”,江湖夜雨觉得这首可以算:“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有绵丽精确者”,这首应该是:“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有严重威武,若三军之帅者”,此句当之无愧:“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有奋迅驰骤,若泛驾之马者”,请看这句:“王郎酒酣拔剑斫地歌莫哀,我能拔尔抑塞磊落之奇才。豫章翻风白日动,鲸鱼跋浪沧溟开”;“有淡泊闲静,若山谷隐士者”:“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有风流醖藉,若贵介公子者”:“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佳人拾翠春相问,仙侣同舟晚更移”。 上面掉了半天书袋,恐怕有些朋友看得索然无味,如果以武喻文,那么老杜就是一代武学宗师,既能打出雄浑无比的“降龙十八掌”,又会潇洒飘逸的“落英神剑掌”,既擅长流动如水的“武当绵掌”,又精通朴拙精纯的“大金刚拳”,甚至小巧的“兰花拂穴手”,颠倒的“波斯武功”,老杜都运用的得心应手。所以后世好多人的风格都源于杜甫,像白居易的悯农的新乐府等都源于杜甫的风格,韩柳诗派和贾岛孟郊以及后世苏轼等都师法杜甫,杜甫就像黄河哺育了华夏文明一样,哺育中华后世的百代诗歌。 然而老杜生前凄凉痛苦,幼子曾经饿死,自己也是经常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最后因为没了严武的接济,杜甫连那个破草堂也住不下去了,一直在一条破船上飘泊。所以当老杜孤零零地来到岳阳楼的时候,老杜笔下的洞庭湖是那样的空旷,空旷得使人不由得彷徨失落。“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老杜是何等的凄凉。杜甫临终前不久做的《燕子来舟中作》 读来更是让人心酸: 湖南为客动经春,燕子衔泥两度新。 旧入故园偿识主,如今社日远看人。 可怜处处巢居室,何异飘飘托此身。 暂语船樯还起去,穿花贴水益沾巾。 孤舟上多病柱杖的老杜只能和燕子说说话,这是何等的凄凉。此后不到半年,杜甫就去世了。《唐才子传》上记载说是杜甫因为好多天没有吃饭了,有个县令知道杜甫的诗名,给杜甫送去白酒牛肉,杜甫吃的太多,结果腹胀而死。但多数材料中并不这样说,只是说杜甫因病故于舟中。也许是嫌杜甫胀死这事不光彩而为贤者讳吧。但是我觉得《唐才子传》中的故事多半是真的,但这并不是杜甫的耻辱,这正表现出了杜甫的可悲。那些“同学少年都不贱,五陵裘马自轻肥”的家伙们自不会饿到那样贪婪地吃一顿牛肉的地步,那些“甲第纷纷厌粱肉”的蛀虫们当然有资格笑话杜甫被牛肉撑死,可是,他们又为社会,为人类留下了什么,只是一堆行尸走肉而已。而老杜为我们留下了那么多的好诗句,千年以来感动了多少人,我们该用多少牛肉酬谢他呀。 杜甫这几句诗是写给李白的,但我觉得更像是他自己的写照: 江湖多风波,舟楫恐失坠。 出门搔白首,若负平生志。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孰云网恢恢,将老身反累。 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 是啊!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 经天纬地僧一行 作为天文学家、数学家、机械专家的僧一行,在过去的《唐才子传》上是没有他的名字的。古时对于尊重科学方面做得很差。其实僧一行的辉煌成就一点也不比那些吟诗作赋的文士们逊色。 僧一行,俗姓张,名遂,魏州昌乐县(今河南南乐)人,唐开国功臣张公瑾后裔,父张擅,曾任武功令。一行自幼聪明敏捷,过目不忘。20岁左右便博览经史,对天文历算尤感兴趣。他曾向长安玄都观道士尹崇借阅扬雄的《太玄经》,不几天,便去还书。尹崇大惑不解,对一行说:此书意义深奥,我钻研积年还不很了解,你正可细加研求,何必急着还书呢?没想到一行竟回答:我已究其义理。说着一行便拿出他新写成的《大衍玄图》和《义诀》。经过一番交谈讨论,尹崇终于相信一行果然已得《太玄经》奥秘。尹崇称赞一行是颜回再世,从此一行名声大振。 从上面的叙述我们可以看出,僧一行是个极为聪明,并且有自己的独到见解的人。像尹崇那样的庸人,学一百年也悟不出什么道道儿来。有不少朋友酷爱围棋,有的下了几十年,但水平却是一直不高。而人家沧州有个叫育红小学的小朋友,才11岁就是8段(网上)高的水平,而且全是自己钻研,没有正式的老师教。这是好多人一辈子学棋也达不到的高度,看来不得不承认人有天赋的差别。 不是最近有网友说爱迪生那句“天才是百分之一的灵感,加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是断章取义了的,本来原话据说是这样的:“天才是百分之一的灵感,加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而往往这百分之一的灵感却是最重要的”。虽然宣传上常说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但聪明学生和笨学生的差距还是有的,聪明学生触类旁通,举一反三,学东西快得多。人之间有智力和悟性的差距,这是不可否认的。这里当然不是歧视智力差的学生,也不是说这样的学生就注定没有前途,但智力上的差距是客观存在的。呵呵,要是僧一行是高中班的学生,那可准是清华、北大的料。而且几乎不用费什么劲儿教。 僧一行(张遂)当时到长安拜师求学,以他的聪明好学,不久就成为着名的学者。当时正是武则天称帝,其侄子武三思身居显位。武三思为沽名钓誉,到处拉拢文人名士以抬高自己,几次欲与之结交,但张遂不愿与其为伍,愤然离京,东去嵩山当了和尚,取名为一行,故称一行和尚。想来僧一行,本来也就喜欢佛学,所以才出家为僧,可以静心以钻研学问为乐。我觉得僧一行出家为僧和骆宾王那种逃命隐姓为僧以及后来贾宝玉那种落魄无助,出家糊口那样的行为是大不一样的。僧一行才是真心出家。 僧一行屡次婉拒皇家的招唤,唐睿宗李旦即位,睿宗便命东都留守韦安石礼聘一行出山,一般喜欢功名利禄的人不早乐得眉开眼笑。恨不得生十条腿跑到京师里。而一行又称病婉拒,随即又回到荆州当阳山,向沙门悟真学习梵律。看来僧一行真是痴迷于学问的人,让人不得不佩服。到开元五年(717年),唐玄宗又命一行族叔张洽到荆州,硬将一行请出山。玄宗将一行请入皇宫后,问他有什么本领。一行谦虚说:“略能记览,他无所长”。玄宗便叫宦官拿出一本宫女名册,一行浏览一过,便能掩卷背诵,无一遗漏,玄宗大惊,称赞一行为圣人。按说以僧一行的才学聪明,考取个进士功名自是唾手可得。但是一行最喜欢的还是佛学和科学,也正为这样,我国古代在科学史上才多了一些说嘴的素材,僧一行可谓是“为国争光”了。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僧一行首次主持了世界上的第一次子午线的长度的测量。所谓子午线的长度,就是地球上经线的长度。僧一行分别派人到北起铁勒(今苏联贝加尔湖附近),南起林邑(今越南中部)之间的13个地点进行观测,测出来的长度是北极星高度相差一度(也就是纬度高一度),南北距离就相差351里80步(合现代131.3公里),这个数据就是地球子午线一度的弧长。这与中学地理课本里讲的子午线一度弧长110.6公里,仅差20.7公里。虽然有差距,但在当时的条件下已经相当不错了,而且比比公元814年回教王阿尔马蒙的实测子午线要早九十年。说来这个世界首次,也是有点侥幸,如果没有僧一行主持这个事情,差上九十年,这世界上第一次测子午线的荣誉就跑到人家阿拉伯世界去了。说僧一行是经天纬地之才,丝毫不为过。 另外,僧一行和梁令瓒又重新造出了观测天象的“浑天铜仪”和“黄道游仪”,说来我国的科学成就常常是建了毁、毁了建,就像有好多民间工艺失传一样。科学仪器如浑天仪等张衡原来就造过,但后来就失传毁灭了。僧一行重新造出来的浑天铜仪上面画着星宿,仪器用水力运转,每昼夜运转一周,与天象相符。还装了两个木人,一个每刻敲鼓,一个每辰敲钟,其精密程度超过了张衡的“浑天仪”。这已经接近于近代的钟表了。可见僧一行机械方面的水平也很高。 “黄道游仪”的用处,是观测天象时可以直接测量出日、月、星辰在轨道的座标位置。僧一行使用这两个仪器,有效的进行了对天文学的研究,发现了好多天文学的现象。我们看现在的高中地理,僧一行发现的事情还是真不少。比如像一行对太阳视运动情况的描述:“日南至(冬至)其行最急,急而渐损,至春分及中而后迟。适日北至(夏至)其行最舒,而渐益之,以至秋分又及中,而后益急。”这就是高中地理中所讲的太阳公转速度的快慢变化,虽然当时僧一行没有像开普勒那样用系统理论推导出来,但是僧一行在当时的时代和条件下,能够发现这个就很了不起啦。僧一行还创造了《太衍历》比过去有许多创新,比过去的《麟德历》、印度传入的九执历更精确,是当时最好的一部历法。并于733年流传到日本,影响甚大。 在一般世俗的人看来,出家为僧是清苦的,天文、数学之类的东东也是乏味的。僧一行一生叙述起来比较单调,既没有添香红袖来衬托出些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也没有什么剑侠仙酒来辉映出些名人逸士的豪情雅意,但僧一行却心迷于此,这却正是僧一行的大德大慧之处,正是这些有钻研精神的中外科学家们才让我们从蒙昧的原始时代走向现代的文明。以僧一行的才智,如果求功名利禄,量也不会太难。而僧一行醉心于科学事业,这才是值得称颂的。我国历史上常是以做官为荣,所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图个升官发财,封妻荫子。几千年来都是以官谋财,以财谋官,人人都喜欢这“官财”二字。当然有时候也表面上推崇一下读诗书的人,所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其实读书也是为了“金榜题名”,所谓“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闻”,如果读书不能考取功名而当官,也就等于没法收的呆坏帐,白投资。 而对科学技术方面的人才,更是鄙视,《经籍志》上说“夫仁义礼智,所以治国也;方伎数术,所以治身也”。其实那些什么“仁义礼智”那样虚伪的官样作派有什么鸟用?欺骗人民罢了。那些打着“仁义礼智”的家伙,不祸害人民,老百姓就千恩万谢了。而被鄙视的“方伎数术”才真正是推动社会前进的力量。说来唐朝时还算是比较尊重科学的,据说科举制度中仍然设有秀才、进士、明经、明算、明法、明书六科,但是到后代程、朱这俩家伙搞的程朱理学兴起后就更糟糕了,作八股、考进士成了唯一的仕途之路,自然科学和技艺都受到了严重的贬斥。钻研科学的人成为收入低下、地位低微的“匠人”。聪明才智之士,把精力都弄到皓首穷经上面了。所以我国的科学逐渐落后于西方,才有近代之耻。 因此在唐才子中,僧一行当仁不让地要占一席之地,虽然一行圆寂后,唐玄宗谥以“大慧禅师”的美称,并为一行“制碑文,亲书于石”,又“出内库钱50万为起塔于铜人之原”。但我却没有找到有唐朝诗人写给僧一行的诗,很是遗憾。这里我自已胡乱杜撰了古风一首,送与僧一行,还望众位不以鄙陋为笑: 煌煌大唐多高僧,玄奘佛国取真经。黄岩双峰收神秀,弘忍五祖传慧能。 法藏义净金刚智,奇僧还数僧一行。一行高僧出名门,博闻强记妙如神。 玄都道士读太玄,皓首穷经亦茫然。一行数日悟此书,古来圣贤叹不如。 长安十丈软红尘,尽是求名求利人。金堂玉马意显赫,美妾娇妻情旖旎。 一行观此独厌弃,功名财色如敝屣。出家为僧占名山,译经着典传好语。 思逐八荒精数术,神游万里测天机。明皇闻之求出山,奉诏修历御天监。 天星恰游黄道仪,木人时鸣浑天钟。近绘日影至南海,遥参斗柄穷北溟。 子午线长人初知,一行于此为首功。精微严谨大衍历,数百年来奉此经。 古来重文轻数术,今朝我赞僧一行。 可叹李益薄情郎 唐代大历年间,是一个承前启后的阶段,这时候李白、杜甫这些盛唐诗人已经退场。而白居易等中唐诗人的花期还没有到来。所以这时候唐诗人中就以“大历十才子”最为有名。这“大历十才子”众说不一,各种说法中人物名单也不一样,但比较有名像钱起、李端、司空曙等都写了不少好诗。像钱起在考场上写的那首《省试湘灵鼓瑟》诗中的“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可谓是神来之笔。而且在考场那样的氛围下是很难写出好作品的。这就更显得难得。李端的“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和司空曙的“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等也是难得的佳句。大历年间由于战乱初定,往往是“兵火有余烬,贫村才数家。无人争晓渡,残月下寒沙”(钱起《江行无题》),所以诗中的情景常有一些凄清之感。不再像盛唐一样多是慷慨豪迈的气势。 在其中,李益是个比较有特色的诗人。李益由于生长在苍凉的陇西,所以他对边塞上的风光事物特别熟悉,他的边塞诗是写的非常有意境的。像《盐州过胡儿饮马泉》: 绿杨着水草如烟,旧是胡儿饮马泉。 几处吹笳明月夜,何人倚剑白云天。 从来冻合关山路,今日分流汉使前。 莫遣行人照容鬓,恐惊憔悴入新年。 其中“几处吹笳明月夜,何人倚剑白云天”气势雄伟,江湖夜雨觉得直追太白之作。另外像《夜上受降城闻笛》也是写的十分的清幽空灵: 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下月如霜。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李益还有一首诗也非常不错,江湖夜雨觉得很有杜甫那种深情沉郁苍凉尽在不言中的韵味: 《喜见外弟又言别》 十年离乱后,长大一相逢。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 别来沧海事,语罢暮天钟。明日巴陵道,秋山又几重。 但是江湖夜雨单独把李益挑出来写成一篇,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李益有一段后世传闻极广的“才子佳人”的故事,这里面的“才子”自然是李益,而“佳人”是名妓霍小玉。唐代传奇小说中就有一篇《霍小玉传》。故事大意是歌妓霍小玉原来父亲是唐玄宗时代的武将霍王爷,母亲郑净持原是霍王府中的一名歌舞姬被霍王爷收为妾,要说霍小玉也算是名门之后。不料,霍王爷在御敌时战死,可能也是由于霍家大老婆不容于郑净持吧,所以尚在襁褓中的霍小玉就流落民间,过着贫困生活。为了维持母女俩的生计,霍小玉不得不承母亲的旧技,做歌舞妓待客。但霍小玉守身如玉,卖艺不卖身。这时候,李益中进士及第,诗名远扬。霍小玉以为遇到了一个理想的郎君,就以身相许。定下终身。不料后来朝廷派李益外出为官,李益打算先回陇西故乡祭祖探亲,来年走马上任,一切安排停当之后再派人前来迎接霍小玉完婚。结果这一回家就出事了,李益的父母说,咱现在堂堂进士及第、朝廷命官,找个当“小姐”的做媳妇多丢人呀。他父母忙就和豪门卢氏之女定下了亲事。说起来这唐朝,有几个姓氏一直是很有权势的豪门,大家也可以查一下,像什么姓卢的,姓韦的,姓裴的等等都是贵族。李益可能看到卢家女有权有势,心里也活动了,就和卢氏结为夫妻。 可怜霍小玉早也盼晚也盼,秋凉冬至,整整一年过去了,仍然不见李益的踪影,气得精神恍惚,病倒于床。唉,这种心情,江湖夜雨倒也是有体会的。今年5月,有个书商和江湖夜雨签了约,说要出江湖夜雨那本点评水浒的书,但是江湖夜雨盼了几个月,却又没影了。气得江湖夜雨哭了半天,呜呜。想那霍小玉将终身的希望都寄托在李益身上,想来更是伤心欲绝吧。这时候李益倒也进了京城,但是他违心负约,不想也不敢去见霍小玉。但唐朝时候虽然没有网络等媒体,霍小玉痴恋李益,而李益绝情的故事却居然传遍了长安。要说这唐朝的社会风气还不错,有好多仗义勇为的人,这时候一个叫“黄衫客”的(由于他做好事不留姓名,只见他身穿黄衣而不知是何人,所以小说中称他为“黄衫客”),先是假称是李益的FANS,说喜欢李益的诗,要请李益去喝酒,李益走着走着觉得不大对头,这不是向霍小玉家走吗?就想跑。“黄衫客”居然带着人“绑架”了李益,送到霍小玉面前。还附带送了一桌子酒席,希望他们俩能合好。真是唐朝的“活雷锋”呀。但事情至此,霍小玉却已知覆水难收,对李益又爱又恨,竟然当场死去,临死前紧握李益之手臂道:“我为女子,薄命如斯,是丈夫负心若此!韶颜稚齿,饮恨而终。慈母在堂,不能供养。绮罗弦管,从此永休。徵痛黄泉,皆君所致。李君李君,今当永诀!我死之后,必为厉鬼,使君妻妾,终日不安!”霍小玉这话说的好狠,好绝情。小说中说后来果然经常发生一些异事,李益精神恍惚间常看到有男子模样的人和卢氏来往,误以为卢氏有私情,常常打骂卢氏。《唐才子传》中也说:“益少有僻疾,多猜忌,防闲妻妾,过为苛酷,有散灰扃户之谈,时称为”妒痴尚书李十郎”。看来李益和《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一剧中的安嘉和差不多了。唉,说来李益为此伤情而心理变态,也是可怜呀,卢氏无缘无故地挨打,也是冤枉。其实最该打的是李益他老爹老妈,这些封建家族的混蛋,几千年来不知办了多少这种混事。 说起来这种痴情女子负心汉的故事数不胜数。身为妓女的美眉们要找个书生才子平安喜乐的从良更是难上加难,像什么杜十娘、王娇鸾(三言中故事)等都是这样,妓女找才子得成正果的为数不多。像李娃和郑元和那样的比中个百万元大奖的彩票还少见。就算是苏三也是千难万难,九九八十一难才最后有个好结局。连大家闺秀的崔莺莺在《莺莺传》中的结果也是被始乱终弃。好在崔莺莺比较大度,只是说“还将旧来意,怜取眼前人”,没有像霍小玉那样咬牙切齿。但崔莺莺毕竟是大家之女,不见她母亲说根本不嫁“白衣夫郎”?只要将此事瞒过,就可以过一般贵妇人的正常生活了。而霍小玉是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李益身上了,一旦成了泡影,就意味着前功尽弃,自己出污泥而不染的愿望就要落空,就不得不再面对其他男人,或者自甘堕落,真正沦于风尘,如何不痛?后来长安城里传出这样的诗句: 一代名花付落茵,痴心枉自恋诗人; 何如嫁与黄衫客,白马芳郊共踏春。 这首诗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江湖夜雨纵观古时众多故事,觉得像霍小玉这样的美眉从良时选人确实很关键,最好不选书生才子这样的,尤其是家里父母双全,或是高门豪第的成功率更低。像李甲那种绣花枕头,只能听命于他家中父母的更不能要。要选就选家贫志坚,父母双亡,婚姻大事自己全权的。要说这难度也不小,逛妓院的家伙有几个是“十大杰出青年”?所以以妓女们的接触层面来说,找一个德才兼备的男人更是难。或者选武将型的,比如梁红玉美眉的从良故事,千年来就成为成功的经典范例。像韩世忠那样的黑马股,从他贫寒无名时介入,伴随他一路攀升,也是上策。另外就是要舍得投资,在他们贫寒落魄时资助,像李娃、苏三等都是这样做的。要是那位姐妹非要喜欢择现成的,非喜欢李益这样的刚中金榜的书生,非要说“我爱我爱我就爱”,那你最好准备当他的二姨太。把自己的定位放低一些,不然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而且俗话不是说“妻不如妾”,在家里谁知道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指不定那天有机会就扶了正呢。呵呵,世风日下,江湖夜雨也学的心里污浊起来了,呵呵,不过“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唉,这江湖夜雨看尽古话本小说总结出来的《从良择婿真经》,也没法回到千年前和霍小玉讲讲,或许能开导她一下,不致于枉送了正当妙龄的性命。 对于李益的心中,也是十分痛苦的,我觉得他的心中是忘不了霍小玉的,所以才心理乖戾变态。看他的诗句,觉得他应该是个多情的人,看这首诗,应该就是在思念霍小玉吧: 写情 水纹珍簟思悠悠,千里佳期一夕休。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江湖夜雨读了这首诗,觉得实在是非得有切骨之痛才能写出来的。“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李益也是很可怜了,他这一生,自从霍小玉恨恨地离他而去后,就再也没有了千金一刻的春宵,也没有了月白风清下可以相依相诉的良夜。 高雅古淡韦苏州 说起中唐里的诗人,韦应物应该是独具特色的一个。后世对于韦应物评价还是很高的,像《红楼梦》中借宝钗之口所说:“怎么是杜工部之沉郁,韦苏州之淡雅,又怎么是温八叉之绮靡,李义山之隐僻。”把韦应物和杜甫、李商隐等“大腕”放在一起相提并论。确实韦应物是继孟浩然和王维之后的又一出色的田园山水诗人。 但是韦应物早年时却并不像这类闲逸的人,韦应物是长安人,标准的京师户口。而且在拙文《可叹李益薄情郎》中说过,唐朝时韦姓是个大姓,韦应物想必也是高干子弟出身。所以韦应物少年时就找了份好工作----任以三卫郎为玄宗近侍,常出入宫闱,跟从皇帝游幸。这些皇帝身边的侍卫和羽林军们都是些牛人,像和珅当年就是从这种身份提拔上去的。王建曾经有首诗叫《羽林行》生动地描绘了这些人骄横: 长安恶少出名字,楼下劫商楼上醉。天明下直明光宫,散入五陵松柏中。 百回杀人身合死,赦书尚有收城功。九衢一日消息定,乡吏籍中重改姓。 出来依旧属羽林,立在殿前射飞禽。 这些人杀人劫货都大罪化小,小罪化了。可见他们的特殊地位,一般人惹不起。韦应物自己也有一篇叫《逢杨开府》的诗,自述了他这段不良少年的经历: 少事武皇帝,无赖侍恩私。身作里中横,家藏亡命儿。朝持樗蒲局,暮窃东邻姬。 司隶不敢捕,立在自王粹。骗山风雪夜,长扬羽猎时。一字都不识,饮酒肆顽痴。 诗中自述当年的韦哥哥“家藏亡命儿”也就是家里窝藏着杀人的要犯,“朝持樗蒲局,暮窃东邻姬”--早上去赌博玩钱(樗蒲是一种赌具,类似骰子,各面或黑或白),晚上和邻家女人搞一夜情。而且是“一字都不识,饮酒肆顽痴”。差一点就是“黄赌毒”俱全了,幸好唐代还不兴抽鸦片,不然的话韦应物肯定也要吸上了。但是浪子回头金不换,韦应物在受到挫折之后,居然发奋勤学,之后的韦应物和从前判若两人。也是一件奇事。说起来韦应物确实也是天份极高的人。如果唐朝有给失足少年做的报告会的话,韦哥哥倒是不二人选。 韦应物后来做过滁州、江州、苏州等地的行政一把手。而且是个极富责任心的好官。韦应物的一首《寄李儋、元锡》一诗中说: 去年花里逢君别,今日花开已一年。世事茫茫难自料,春愁黯黯独成眠。 身多疾病思田里,邑有流亡愧俸钱。闻道欲来相问讯,西楼望月几回圆。 这首诗作时正逢朱泚作乱,唐德宗仓皇出逃,韦应物的这句“春愁黯黯独成眠”并非男女私情之愁,而是忧国忧民之忧。尤其是那句“身多疾病思田里,邑有流亡愧俸钱”一句,更是令后人感叹不已。“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范仲淹自然有同感,叹为“仁者之言”,南宋诗评家黄彻更是尖锐地说:“余谓有官君子当切切作此语。彼有一意供租,专事土木,而视民如仇者,得无愧此诗乎?”说句不中听的,现在有些号称“公仆”的人也是“专事土木”,大搞形象工程,视民如仇,视民如猪羊,只有嫌自己的工资低,明明坐办公室喝喝茶就挣出来普通工人多半年的收入,还是呼吁要“高薪养廉”,哪有说“愧俸钱”的? 韦应物见当时的唐朝社会日见腐败,不愿与之同流合污,就萌生了清静无为的念头。庄子有句话叫“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江湖夜雨弱冠之时读到这句话,不禁心向往之。韦应物看来也是很喜欢这句话,所以在他的诗中常常化用这句话,比如这首《自巩洛舟行入黄河即事,寄府县僚友》: 夹水苍山路向东,东南山豁大河通。寒树依微远天外,夕阳明灭乱流中。 孤村几岁临伊岸,一雁初晴下朔风。为报洛桥游宦侣,扁舟不系与心同。 这句“扁舟不系与心同”分明就是化用“泛若不系之舟”嘛。韦应物的另一首诗更是不露痕迹地化用了这个典故: 滁州西涧 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这“野渡无人舟自横”,也有几分“扁舟不系与心同”的滋味。当然这首诗的清幽寂寥之情更是出色,所以被奉为韦应物的代表作之一。说起来韦应物的田园山水诗和王维、孟浩然等也是有所不同的,虽然一样的清幽淡雅,但是韦应物的诗作中更多地表现出一种凄清寂寞的味道,而王、孟诗中常是透着安乐、宁静。这应该和中唐时的社会动乱有关,不复有盛唐时的那种和谐型社会的环境了吧。 试看这些句子: 庭树转萧萧,阴虫还戚戚。独向高斋眠,夜闻寒雨滴。 微风时动牖,残灯尚留壁。惆怅平生怀,偏来委今夕。 霜露已凄凄,星汉复昭回。朔风中夜起,惊鸿千里来。 萧条凉叶下,寂寞清砧哀。岁晏仰空宇,心事若寒灰。 何等的凄清萧瑟。但江湖夜雨倒是很喜欢韦应物的诗中这凄清幽远之境的,因为江湖夜雨的心境也是常常寂寞中带着凄苦的。这里再选几首江湖夜雨最喜欢的和大家共赏: 秋夜寄丘二十二员外 怀君属秋夜,散步咏凉天。山空松子落,幽人应未眠。 这诗真可以用《文心雕龙》所说的“悄然动容,视通万里”来形容,又或是以“神出古异,淡不可收。如月之曙,如气之秋。”方可形容,如江湖夜雨这等凡夫俗子不敢多作解释,有些好诗说不得,解释不得,一说就如酒掺水,淡而无味了。 还有这首《寄全椒山中道士》: 今朝郡斋冷,忽念山中客。涧底束荆薪,归来煮白石。 欲持一瓢酒,远慰风雨夕。落叶满空山,何处寻行迹。 这首诗太好了,大诗人苏轼赞叹不已,也许是太喜欢这诗了,苏轼和了一首,是这样的: 一杯罗浮春,远饷采薇客。遥知独酌罢,醉卧松下石。 幽人不可见,清啸闻月夕。寄语庵中人,空飞本无迹。 《许彦周诗话》载:“韦苏州诗:‘落叶满空山,何处寻行迹?’东坡用其韵曰:‘寄语庵中人,飞空本无迹。’此非才不逮,盖绝唱不当和也。”施补华《岘佣说诗》也指出:“《寄全椒山中道士》一作,东坡刻意学之而终不似。盖东坡用力,韦公不用力;东坡尚意,韦公不尚意,微妙之诣也”。洪迈的《容斋随笔》也是说苏轼费力不讨好,因为历来“绝唱寡和”。也是,说起来这事就好像给很出名的电视剧拍续集一样,是个找骂的差事。比如现在如果哪位导演拍个《渴望》的续集,肯定事倍功半,骂声肯定不少。这里江湖夜雨不禁又佩服起《红楼梦》的续作者高鹗来,如果《红楼梦》真是高鹗所续,那高鹗的水平也不错了,要知道续写作品是何等难呀,何况是《红楼梦》这样的千古独步的小说? 韦应物的诗作有陶渊明的味道,为人也仿效陶。和孟浩然同学一生求功名临老还“徒有羡鱼情”相对照,韦应物做了多年的地委书记后于贞元七年退职,寄居苏州永定寺。过起了闲居的生活。俗话说:“有人星夜赴科场、有人辞官归故乡”。看来这官场也是一座“围城”嘛。韦应物的《幽居》一诗表达了他辞官后的心境: 贵贱虽异等, 出门皆有营。独无外物牵, 遂此幽居情。 微雨夜来过, 不知春草生。青山忽已曙, 鸟雀绕舍鸣。 时与道人偶, 或随樵者行。自当安蹇劣, 谁谓薄世荣。 韦应物此诗中全无愤激之语,自诉乐于和道人、樵夫为务,之所以这样是因为自己没本事,并不是鄙薄世间荣华(自当安蹇劣,谁谓薄世荣)。如此棱角全无,当真是修炼到“也无风雨也无晴”的古井之心,古淡之境了。后世评之曰:“右丞(王维)之自然,太白之高妙,苏州(韦应物)之古淡,并入化境”,其言不谬。 浣花溪畔说薛涛 唐代的美眉诗人,前面已说过一位李季兰。但是说起唐代时最有名气的女诗人,恐怕要数薛涛了。和李季兰相似,薛涛也并非良家女子。 和李季兰的故事一样,薛涛也有个关于她的诗谶故事,据传薛涛八岁那年,她父亲薛郧看着庭中的一棵茂盛的梧桐树,便以“咏梧桐”为题,吟道“庭除一古桐,耸干入云中”,让小薛涛来答,小薛涛答了句:“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她父亲一听就觉得是不祥之兆,预示着女儿今后恐怕会沦为一个迎来送往的风尘女子,结果果真就这样了。对于这个故事,还是觉得是后人附会的成份居多,和刘邦斩白蛇,某某的妈梦吞星斗之类的事情差不多。 不过薛涛虽然不得已成为了官妓,比起李季兰放浪无忌,不是妓女,胜似妓女,倒更多一份庄重高贵。薛涛的才情美貌名动蜀中,例任蜀中的节度使们都对她既爱慕又尊敬。最先赏识薛涛的是蜀中的名臣韦皋,韦皋当时任剑南节度使,开府成都,统辖军政,经略西南。并且屡败吐蕃等外敌,是位很有作为的政治人才。着名的乐山大佛也是在韦皋主持下最后完成的。《鹿鼎记》上有一段,几个拍马屁的官员帮韦小宝认了“祖宗”,就是认得这个韦皋,几人把韦皋也大拍特拍了一会。不过这韦皋确实也是唐朝后期政绩不错的一个地方官。韦皋听说薛涛诗才出众,而且出身不俗,是官宦之后,就把她召来,要她即席赋诗,薛涛当时写下了这样一首诗: 谒巫山庙 乱猿啼处访高唐,一路烟霞草木香; 山色未能忘宋玉,水声尤是哭襄王。 朝朝夜夜阳台下,为雨为云楚国亡; 惆怅庙前多少柳,春来空斗画眉长。 韦皋拿过来一看,不禁大声称赞,觉得身为官妓的薛涛即兴赋诗,就写得很有气势,有愁旧怅古的深意,绝不象一般欢场女子的庸俗之作。一般欢场女子,就算有几分才情,比如像《红楼梦》中陪薛蟠等作乐的云儿那样,也不过只会说些什么“女儿愁,妈妈打骂何时休。女儿喜,情郎不舍还家里”这样的句子罢了。所以韦皋看过后又传给客人,众宾客也莫不叹服称绝。不过这里有个小小疑问,就是薛涛这诗中的“朝朝夜夜阳台下,为雨为云楚国亡”这两句对仗并不工整,看样子也不像李白“登舟望秋月,空忆谢将军”那样的挥洒自如地故意不对仗,不如改为“朝朝夜夜阳台下,云云雨雨楚国亡”不是更好?呵,妄改名诗,众位莫笑。从此后,帅府中每有盛宴,韦皋必定召薛涛前来侍宴赋诗,薛涛成了帅府的常客,更被人们看成是蜀中的重大交际场合上不可缺少的人物。 随着对薛涛的了解越来越多,韦皋越来越觉得薛涛只是当个“花瓶”角色实在是屈才。就让她参与做幕僚们才做的案牍(即公文)处理工作。其实就成了现在女秘书的角色了。并且还打算上报朝廷,正式下文件让薛涛任校书郎的官职。但是有人劝阻说:“军务倥偬之际,奏请以一妓女为官,倘若朝廷认为有失体统,岂不连累帅使清誉;即使侥幸获准,红裙入衙,不免有损官府尊严,易给不服者留下话柄,望帅使三思!” 其实换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影响不好”,所以韦皋才没有申报。(可见电视剧《大宋提刑官》中宋慈身边有个叫英姑的漂亮美眉当女书吏是编的啦,唐朝那样开放的社会都难通过,何况宋代理学盛行的时候?)不过薛涛虽然没有转入正式编制,但薛涛却是实实在在地担任起了校书郎的工作。唐朝诗人王建有诗送薛涛: 寄蜀中薛涛校书 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花里闭门居。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春风总不如。 对薛涛进行了由衷的赞美。薛涛的名气越来越大,FANS们也越来越多,好多高官名士,公子才人都来招惹。薛涛也有点得意,用胭脂掺水制出红色的小彩笺,题上诗句(薛涛的书法据说也是很出色的),赠与那些她认为合意的来客,成为后世传颂不已的“薛涛笺”。但是这时候韦皋吃起醋来了,把她贬往偏远的松州,薛涛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立该醒悟到自己闹得有点过了,以后还得要在人家韦皋手下混日子,于是她在赶赴松州的途中写下了十首着名的离别诗;总称“十离诗”,差人送给了韦皋,这十离诗倒是很有意思: 【十离诗·犬离主】: 驯扰朱门四五年,毛香足净主人怜。无端咬着亲情客,不得红丝毯上眠。 【十离诗·笔离手】: 越管宣毫始称情,红笺纸上撒花琼。都缘用久锋头尽,不得羲之手里擎。 【十离诗·马离厩】: 雪耳红毛浅碧蹄,追风曾到日东西。为惊玉貌郎君坠,不得华轩更一嘶。 【十离诗·鹦鹉离笼】: 陇西独自一孤身,飞去飞来上锦茵。都缘出语无方便,不得笼中再唤人。 【十离诗·燕离巢】: 出入朱门未忍抛,主人常爱语交交。衔泥秽污珊瑚枕,不得梁间更垒巢。 【十离诗·珠离掌】: 皎洁圆明内外通,清光似照水晶宫。只缘一点玷相秽,不得终宵在掌中。 【十离诗·鱼离池】: 跳跃深池四五秋,常摇朱尾弄纶钩。无端摆断芙蓉朵,不得清波更一游。 【十离诗·鹰离鞲】: 爪利如锋眼似铃,平原捉兔称高情。无端窜向青云外,不得君王臂上擎。 【十离诗·竹离亭】: 蓊郁新栽四五行,常将劲节负秋霜。为缘春笋钻墙破,不得垂阴覆玉堂。 【十离诗·镜离台】: 铸泻黄金镜始开,初生三五月徘徊。为遭无限尘蒙蔽,不得华堂上玉台。 这十首诗是用犬、笔、马、鹦鹉、燕、珠、鱼、鹰、竹、镜来比自己,而把韦皋比作是自己所依靠着的主、手、厩、笼、巢、掌、池、臂、亭、台。只因为犬咬亲情客、笔锋消磨尽、名驹惊玉郎、鹦鹉乱开腔、燕泥汗香枕、明珠有微瑕、鱼戏折芙蓉、鹰窜入青云、竹笋钻破墙、镜面被尘封,所以引起主人的不快而厌弃,俗话说女人们最厉害的武器就是温柔和眼泪,薛涛这十首悲悲切切的《十离诗》,那一句句“不得”、“不得”,不啻于十道温柔金牌,韦皋便是铁石心肠也要熔为绕指柔,不用说,马上把薛涛召了回来。由此可见,薛涛确实是个聪明女子,不但诗才好,对于世事也精明得很。 韦皋后来离开了成都。继任剑南节度使的李德裕,也同样非常欣赏薛涛的才貌。当时成都建了一座叫做“筹边楼”的高阁,节度使李德裕在楼上大宴宾,据说当时薛涛也来侍宴。这“筹边楼”高大雄伟,是节度使与僚属将佐们了望远近情况并筹谋大策的地方;楼上四壁彩绘着蛮夷地形险要图,居高临下,作战时便是最高指挥所。薛涛应邀写下了这首《筹边楼》: 平临云鸟八窗秋,壮压西川四十州;诸将莫贪羌族马,最高层处见边头。 诗意豪迈,风格雄浑,见地深远(“诸将莫贪羌族马,最高层处见边头”这句是告诫众将不要贪功轻动,以致兵祸相连),这哪里像是个风尘女子写的,简直就是胸有百万甲兵的军中主帅嘛。怪不得后人评价薛涛的诗作是“工绝句,无雌声”。 当然身为女子的薛涛自然也有细腻的感情,像她的《咏牡丹》,以牡丹拟人,在夜深露重中与盛开的花儿细诉衷情。这也反映了薛涛的内心有很多时间是很寂寞的,诗云: 去年零落暮春时,泪湿红笺怨别离; 常恐便同巫峡散,因何重有武陵期。 传情每问馨香得,不语还应彼此知; 只欲栏边安枕席,夜深同花说相思。 薛涛一生未嫁,按说以薛涛的情况,她是有从良的资格和条件的,但不知为什么她直到终老,也没有这样做。在薛涛四十二岁时,和当时来蜀中的元稹交往很密切,结下一段情缘。元稹比薛涛要小十一岁,也算是“姐弟恋”啦。薛涛写诗给元稹一首叫做《池上双鸟》的诗: 双栖绿池上,朝暮共飞还;更忙将趋日,同心莲叶间。 可见二人的关系如糖似蜜,但好景不长,元稹和她毕竟不能长相厮守,回到长安后,寄了这样首诗给薛涛: 锦江滑腻峨嵋秀,生出文君与薛涛; 言语巧似鹦鹉舌,文章分得凤凰毛。 纷纷辞客多停笔,个个公侯欲梦刀; 别后相思隔烟水,菖蒲花发五云高。 薛涛晚年隐居在楼中,穿起女道士的服装。不知她最后的心中是存着“向帘儿低下听人笑语”的凄楚,还是阅尽人间沧桑的坦然。按说以薛涛这样聪颖明达的女子,恐怕心境为后者可能性居多。说起来,薛涛这一生还算不错啦,少有才名,老得安乐,生前享高寿(据说薛涛活了七十三岁,有的不同意这个说法,但都认为薛涛得享高寿是无疑的),身后有盛名。当妓女能混到薛涛这份儿,也很了不起啦。当然,这也是薛涛的聪颖过人之处,薛涛一生和高官打交道,却能有理有节,恰到好处,像以前本书中所评的李季兰就是政治嗅觉极差的女子,而上官婉儿之类又太沉溺其中了。薛涛却做的不瘟不火,可见其才智之高绝非仅见于诗文。 薛涛死后当时的剑南节度使段文昌为她亲手题写了墓志铭,并在她的墓碑上刻上“西川女校书薛涛洪度之墓”(看来是被追认为“校书”了)的字样。蜀中据说有一座叫望江楼的古迹,据说以前上面有副对联写道: 古井冷斜阳,问几树枇杷,何处是校书门巷? 大江横曲槛,占一楼烟雨,要平分工部草堂。 扫眉才子、西川校书薛涛,能直追诗圣老杜,要平分工部草堂,谁敢以轻贱视之? 兼济独善白居易 说起来唐朝中的诗人,除了李白杜甫,恐怕NO.3就是白居易了,记得小时候看过一个唐代三大诗人的少儿读物,其中的人物就是李白、杜甫和白居易。确实,白居易的诗作之多,影响力之大,较之李杜,丝毫不见逊色,甚至犹有过之。 白居易也应该算是“神童”类的人物,相传他不会说话时就认识“之”、“无”两字,五六岁便学写诗,九岁便能够辨别声韵,当然白居易也是很刻苦用功的,他自己曾叙述:“昼课赋,夜课书,间又课诗,不遑寝息矣,以至于口舌生疮,手肘成胝。”写字手肘都长了茧,可见用功程度了。我见有的网迷,整天玩鼠标,有的手腕上也磨出了茧子来了,呵呵,倒和白乐天前贤有一比,不过可要想一下自己有没有白居易的成就。白居易十五岁就写出一首很出色的七律: 时难年饥世业空,弟兄羁旅各西东。田园寥落干戈后,骨肉流离道路中。 吊影分为千里雁,辞根散作九秋蓬。共看明月应垂泪,一夜乡心五处同。 风格老到,一看之下还以为是老杜的诗呢,不想出自年纪小小的白居易手中,实在难得。白居易十六岁时,就写出那首着名的《赋得古原草送别》: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当时的诗家前辈顾况见到幼小的白居易后,就拿白居易的名字开涮,说是:“长安米贵,居恐不易。”顾况心想长安京师里的物价水平哪里是你这样的小辈能承担的,但看了这首诗中居然有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样惊人的句子后,才不得不改口说白居易有这样的才华,长安还是住得下的。 后来以白居易的才华,当然进士及第,被封为左拾遗这样的官。早年的白居易是刚直尖锐,满怀书生意气的。白居易这段时间写了好多针砭时弊的诗篇,以《秦中吟》和《新乐府》最为出名,在这些诗篇里,白居易反映了当时深刻的农民问题,记得2000年时有个叫李昌平的乡镇党委书记写信给朱总理,反映“农民真苦,农村真穷,农业真危险”。大家看一下白居易的诗也差不多反映了这些事情: 农民真苦: 观刈麦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 妇姑荷簟食,童稚携壶浆。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 复有贫妇人,抱子在其傍。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 听其相顾言,闻者为悲伤。家田输税尽,拾此充饥肠。 …… 农村真穷: 村居苦寒 八年十二月, 五日雪纷纷。竹柏皆冻死, 况彼无衣民! 回观村闾间, 十室八九贫。北风利如剑, 布絮不蔽身。 唯烧蒿棘火, 愁坐夜待晨。乃知大寒岁, 农者尤苦辛。 …… 农业真危险: 杜陵叟,杜陵居, 岁种薄田一顷余。 三月无雨旱风起, 麦苗不秀多黄死。 九月降霜秋早寒, 禾穗未熟皆青乾…… 债台如“泰山”:“典桑卖地纳官租,明年衣食将何如?”;负担如“珠峰”:“长吏明知不申破,急敛暴征求考课”;干部如“蝗虫”:“剥我身上帛,夺我口中粟。虐人害物即豺狼,何必钩爪锯牙食人肉?”;“政策如谎言”:“不知何人奏皇帝,帝心恻隐知人弊。白麻纸上书德音,京畿尽放今年税。昨日里胥方到门,手持尺牒榜乡村。十家租税九家毕,虚受吾君蠲免恩”。真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段诗说皇家(中央)发了文件让“尽放今年税”,但是奸滑的乡村里胥们,根本不及时传达这个精神,直到“十家租税九家毕”,这才玩马后炮,让农民空欢喜一场。看来白居易只《杜陵叟》一诗就将诸多农民问题叙述得很到位了。 白居易是很同情这些贫苦人民的,常在诗中自责自问:“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吏禄三百石,岁晏有馀粮。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有时觉得,古代任命这些书生举子为官,也有些好处。这些人自幼读“圣贤”书,多半都有点书呆气。古代有所谓“官清似水,吏滑如油”之说,像贾雨村那样的,一开始还想秉公办案,但被门子这个小吏一教,马上变坏了。当然也会有些书呆气厉害的,不为小吏的言辞所动,而做些好事儿。像后世海瑞之类的书呆,以及电视剧中大宋提刑官宋慈这样的形象都是如此,这样的吏制比纯从小吏中提拔那些“官油子”还是有一定的益处的。尤其是在吏治败坏后,小人当权时,小人选拔小人,最终形成可怕的小人集团,好多王朝都是这样崩溃的。 白居易这些讽喻性很强的诗篇,被他自己收入诗集的讽喻篇中。白居易连皇帝身边的人也敢讽刺,像我们大家熟悉的《卖炭翁》就是“苦宫市也”,反映了宫里太监们的霸道行为。但卖炭翁还不算最倒霉,毕竟还给了“半匹红纱一丈绫”,假如卖炭翁碰上的是城管老爷,直接连牛带车和炭全没收,弄不好还要挨顿揍。白居易这些诗,当然不像歌功颂德的话听起来那么顺溜,据说当时就有“闻《秦中吟》则权豪遗近者相目而变色矣。”这样的性格,当然不为权贵所喜,也造成了白居易后来的官运不佳,但是白居易还是自豪地说: 一篇长恨有风情,十首秦吟近正声。每被老元偷格律,苦教短李伏歌行。 世间富贵应无分,身后文章合有名。莫怪气粗言语大,新排十五卷诗成。 《秦中吟》之类的诗,确实代表了白居易少年时的锋锐之气,扶正祛邪的高昂之志。但是这也造成了他仕途上的不顺。白居易因上疏请急捕刺武元衡者,为宰相所恶,被贬为江州司马。这段时间连续被贬,使白居易的心情受到很大的打击,从此,他的思想发生了很大变化。为避祸远嫌,“不复愕愕直言”,“世事从今口不言”。就在这时,他写下了着名的《琵琶行》长诗,把自己和沦落为商人妇的歌女相提并论,一时间红袖青衫俱湿。开创了文人和商女惺惺相惜的先河。 说起来在白居易的长诗中,喜欢《琵琶行》者要多于《长恨歌》,当然在艺术上《长恨歌》的成就也极高,但唐玄宗和杨贵妃的爱情故事本身缺乏号召力,总觉得他俩有点“野鸡配色狼”的意思,并不是那样值得同情的。而《琵琶行》思想情感更能深深地打动千年来那许多的失意文人,说起这些长篇叙事诗,应该说白居易写得最好了,像《长恨歌》、《琵琶行》之类的读来琅琅上口,韵律优美。杜甫虽然也有《北征》之类的诗作,但那些长诗就远不如白居易的诗更易让一般诗歌爱好者记住和喜爱。后来像元稹虽然也写过《连昌宫词》之类的长诗,但比之白居易逊色了许多。 后来白居易又做了杭州刺史、苏州刺史等。白居易无心在朝中参与党争,而自愿做地方官。说起来既是一种反抗,也是一种逃避。白居易信奉“达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信条,这段时间即白居易的后半生也就是白居易“穷则独善其身”的时候。白居易这时候写了好多闲适之作,从白居易诗集中找到的《适意》这首诗,应该能比较贴切地反映出白居易此时的心情: 十年为旅客,常有饥寒愁。三年作谏官,复多尸素羞。 有酒不暇饮,有山不得游。岂无平生志,拘牵不自由。 一朝归渭上,泛如不系舟。置心世事外,无喜亦无忧。 终日一蔬食,终年一布裘。寒来弥懒放,数日一梳头。 朝睡足始起,夜酌醉即休。人心不过适,适外复何求? 但是白居易此时也有点放纵,以妓乐诗酒放情自娱。他蓄妓与嗜酒无厌,直到暮年。白居易家里蓄的妓有不少,最出名的是小蛮和樊素。这俩美眉是杭州的美女,有“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之称,看来唐朝时也不是只喜欢杨贵妃型的,江南女子杨柳一样的小蛮腰也是让人赞美的。另外据《容斋随笔》上说,白居易有首诗,叫做《小庭亦有月》云: 小庭亦有月,小院亦有花。 菱角报笙簧,谷儿抹琵琶。 红绡信手舞,紫绡随意歌。 左顾短红袖,右命小青娥…… 白居易自己做注说:“菱、谷、红、紫,皆小臧获名。”臧获,即家姬。诗中的菱角、谷儿、紫绡、红绡等女子都是他的小妾或者说叫家妓。早年白居易曾上书极力反对皇帝选美,不想白居易后来也深溺于声色之中。说来白居易也够堕落的了。当然唐代士大夫们蓄妓并非只有白一人,是一种很普遍的现象。好像樊素等人对白居易还是蛮有感情的。据说白居易后来老了,决定卖马,放妓。但是他心爱的马居然反顾而鸣,不忍离去。樊素也感伤落泪说:“主乘此骆五年,衔橛之下,不惊不逸。素事主十年,中擳之间,无违无失。今素貌虽陋,未至衰摧。骆力犹壮,又无虺愦。即骆之力,尚可以代主一步;素之歌,亦可以送主一杯。一旦双去,有去无回。故素将去,其辞也苦;骆将去,其鸣也哀。此人之情也,马之情也,岂主君独无情哉?”白居易也长叹道: 骆骆尔勿嘶,素素尔勿啼;骆返庙,素返闺。吾疾虽作,年虽颓,幸未及项籍之将死,何必一日之内弃骓兮而别虞姬!素兮素兮!为我歌杨柳枝。我姑酌彼金缶,我与尔归醉乡去来。 当然有些美眉看到这里白居易把女人和马相提并论,可能觉得很不平,但旧时就是那样呀,侍妾之类的女人和马就是差不多的待遇。想来樊素和小蛮这样的女子在白居易这里总比沉沦于青楼之内的污浊之地强点吧。 当然最后樊素和小蛮还是走了,这也算是为她们的后来的幸福着想吧,白居易思念中写道: 两枝杨柳小楼中,嫋娜多年伴醉翁,明日放归归去后,世间应不要春风。 五年三月今朝尽,客散筵空掩独扉;病与乐天相共住,春同樊素一时归。 说来蓄妓的行为是当时的士大夫们的普遍都有的行为,在今天看来白居易似乎德行有亏,但当时并不算什么过份的行为。当然那时候也有像王维这样清心自守的人,更让我们崇敬。 白居易晚年所撰《醉吟先生传》自我表白云:“性嗜酒、耽琴、淫诗(是说浸淫于诗词之中,可不是写黄色的淫诗)。凡酒徒、琴侣、诗友多与之游,游之外,栖心释氏”。其实白居易还有个爱好是下围棋,大家知道有一首叫《问刘十九》:“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这首诗流传很广,但刘十九来了后白居易又写的诗知道的人可能就少点了。白居易还有一首叫《与刘十九同宿》(呵,大家可别往歪处想,白居易并非同志),这诗中写了两人的“活动”:“红旗破贼非吾事,黄纸除书无我名。惟共嵩阳刘处士,围棋赌酒到天明。”。两人下了一晚上的棋,看来白居易的棋瘾也很大。但在这里白居易并没有写他喜欢下棋这一爱好,当然也没有好意思写“蓄妓”这一项爱好。说起来白居易实在和早年的他有点判若两人了,早年的白居易反对皇帝选美,也反对礼佛,以免增加人民的负担。这时的白居易的作为实在和早年大相径庭。 不过即便如此,白居易还不是那种彻底腐败暴虐的坏官。白居易还是比较勤政的,他在一首诗中说:“清旦方堆案,黄昏始退公。可怜朝暮景,销在两衙中。”白居易在西湖上修堤蓄水灌田。人们为了怀念他,名所筑之堤为“白堤”,此外,还浚城中六井,以供市民饮用。白居易在离开杭州时,耆老遮路,壶浆满筵。和白居易依依惜别。说明白居易还是个好官的,说来也是,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早年写出那么多同情人民疾苦的白居易肯定也不会太贪虐百姓的。他暮年时写过一首诗:“先卖南坊十亩园,次卖东郭五顷田,然后兼卖所居宅,仿佛获缗二三千……”对自己的财产作了一次诗歌形式的申报,在当时来说,白居易还是比较清正的。 白居易到底为人如何,千秋功罪我们一时也难以评说,但白居易的诗歌流传之广,比李杜有过之而无不及。白居易对自己的作品是很爱惜的,白居易六十五岁时,把自己的作品仔细整理,分为讽谕诗、闲适诗、感伤诗、杂律诗四大类,集成七帙,共六十五卷,凡三千二百五十五首。题名叫做“白氏文集”,“共享”在洛阳圣善寺钵塔院律疏库楼里。题记中说明:这部文集是“不出院,不借官客,有好事者任就观之”的。实际上起到放在图书馆里一样的性质。这比好多人的诗集被他人收集整理强多了。后来白居易把自己的文集又整理了一次,除家藏一本外,别处有三本。一本已经放在洛阳圣善寺钵塔院,一本放在庐山东林寺藏经处,另一本放在苏州南禅院千佛堂内。所以白居易的诗集保存得很完整,诗集之全,诗作之多,题材之广,也是空前的。这也算是诗坛一大幸事吧。 白居易的诗通俗易懂,据说白居易先念给不认字老太太听,竟达到连老太太也能听懂的标准。王安石叹道:“世间好语,都被杜甫说尽,世间俗语,又被白居易说尽”,白居易还首开说理诗之风,像什么“草萤有耀终非火”之类的哲理诗,直接影响了苏轼等人的诗风。所以白居易的诗流传极为广泛,唐宣宗《吊白居易》诗说:“童子解吟长恨曲,胡儿能唱琵琶篇”,所谓“二十年间,禁省、观寺、邮候、墙壁之上无不书,王公、妾妇、马走之口无不适。至于缮写摹勒街卖于市井,或持之以交酒茗者,处处皆是。”用现在的眼光来看,白诗如果放在论坛上肯定点击率极高。 白居易的诗当时还传到了日本、新罗(今朝鲜)、日南(今越南)等国。据史料载,当时日本嵯峨天皇就曾经抄写过许多白居易的诗,藏之秘府,暗自吟诵。契丹国王亲自将白诗译成契丹文字,诏番臣诵读。另外,白居易还首次写出了高质量的词,虽然常说李白是“百代词曲之祖”,但是李白所做的那两首词,作者究竟是谁,众说纷纭,难以确认就是李白所写,而白居易的《江南好》、《长相思》(长相思: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既是脍炙人口的好词又有十分明确的版权,所以白居易才是当仁不让的词家之祖。 有个故事说“闻有军使高霞寓者欲聘娼妓,妓大夸曰:‘我诵得白学士《长恨歌》,岂同他妓哉?’由是增价。”呵呵,连小姐们会背白居易的诗都能身价高一筹,可见白诗的地位和影响。更有一个白居易的追星族,叫葛清的人,自称“好白诗”,此人不仅“自颈以下遍刺白居易舍人诗,凡三十余处”,而且背上也刻上白居易诗中字句,“若人问之,悉能反手指其去处,沾沾自喜”。由于此人常袒胸裸臂于街头且行且歌,市人见之,便呼为“白舍人行诗图”,实在是太走火入魔了。古代也没有纹身贴纸之类的,诗句刻在脖子上背上一带就是终身了,这人也实在是太痴迷了。 杭州西湖历来被称为人间佳景,想这西湖胜景,若没有白、苏两位诗人的深厚文化底蕴,也难享如此大名。在此录一首白居易的《杭州春望》为此文作结: 望海楼明照曙霞,护江堤白踏晴沙。 涛声夜入伍员庙,柳色春藏苏小家。 红袖织绫夸柿蒂,青旗沽酒趁梨花。 谁开湖寺西南路,草绿裙腰一道斜。 元稹悼亡枉费词 元稹是个一生“绯闻”很多的唐代诗人。元稹早年的风流事被他自己写成一篇《莺莺传》,又叫《会真记》的传奇小说。这个故事被后来的王实甫改编成《西厢记》的剧本从而家喻户晓。但是现在大家熟知的《西厢记》故事和《莺莺传》虽然大意相同,但是从细节上看是有很多不同之处的。我们从读元稹自传体性质的《莺莺传》一文中,可以看出早年元稹的一些情况。 元稹八岁丧父,故而家中贫困。但父辈藏书颇富,也算是书本网了。贞元十五年(799)冬,元稹寓居蒲州(今山西永济),与其母系远亲崔姓之少女名“双文”者(即后来传奇小说《莺莺传》中的崔莺莺)相恋。元稹在他的《莺莺传》里是这样说的:“唐贞元中,有张生者,性温茂,美风容,内秉坚孤,非礼不可入。”这里的张生就是元稹的化名,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说:“《莺莺传》者,……元稹以张生自寓,述其亲历之境”。看来元稹年轻时候还是比较老实的男孩子,而且“年二十三,未尝近女色”。看来在唐代这个年龄还是处男也算件比较稀罕的事,有人就笑话他,张生就说了这番道理:“登徒子非好色者,是有淫行。余真好色者,而适不我值。何以言之?大凡物之尤者,未尝不留连于心,是知其非忘情者也。”看来元稹的这个观点,倒和后来《红楼梦》中的那段“皮肤滥淫”和“意淫”的观点有点相似。看来这时的元稹也是崇尚有感情基础的性爱,好色而不淫。 但这个“张生”在《莺莺传》的故事中的表现也很有趣儿。张生先通过红娘递话儿,红娘劝他:“郎之言,所不敢言,亦不敢泄。然而崔之姻族,君所详也,何不因其德而求娶焉?”让他走正式求婚的途径。可张生说:“昨日一席间,几不自持。数日来,行忘止,食忘饱,恐不能逾旦暮。若因媒氏而娶,纳采问名,则三数月间,索我于枯鱼之肆矣。尔其谓我何?”意思是说看了莺莺后就神魂颠倒,要是求婚至少好几个月,那我可等不急了,我就要像枯鱼一般渴死了。呵呵,这话就像你的男朋友对你说:“等到办证登记要多久呀,那可要憋死我了。”张生急色色的表情真有趣。 红娘就说,这话让我传我不敢说,也不好说,你发挥特长,写诗给我们小姐。张生一听,顿开茅塞,写了诗给莺莺。莺莺还给他这样一首诗:“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诗中之意,分明是暗许他穿墙窬穴来成就好事。张生一听,喜得如得了纶音佛旨一般,这天晚上就爬墙过去来到西厢房中,没有想到的是,莺莺居然“端服严容”,大义凛然地将张生训了一通:“非礼之动,能不愧心,特愿以礼自持,无及于乱。”张生如同迎头浇了一桶凉水,好生绝望,自此也绝了这个念头。哪想过了几天后,这天晚上,红娘先抱着崔小姐的枕头被子过来了(嘻嘻,人家唐朝小姐偷情也很讲究,还带自己的枕头被子),崔小姐过来后,和那天态度大不一样,两人成就了鱼水之欢。想来这崔小姐先前的态度,也是故作样子罢了,先推阻一下,显显闺中小姐的风度而已。和诸葛亮故意让刘备寻访三次,并先假意推辞有点类似。其实后来并不像《西厢记》中那样,莺莺的妈郑夫人极力阻扰反对,《莺莺传》中说:“张生常诘郑氏之情,则曰:‘知不可奈何矣,因欲就成之。’”郑老夫人觉得木已成舟,也无可奈何,就想成全他们呢。 但不知道为什么张生后来说要去赶考,聪明的莺莺就知道事情不妙。莺莺说:“始乱之,终弃之,固其宜矣,愚不敢恨。必也君乱之,君终之,君之惠也;则殁身之誓,其有终矣,又何必深感于此行?”就是说如果你对我“始乱终弃”,我也不敢怨恨,但如果你能始终如一,那是你有良心。但是莺莺是大度和明智的,当然莺莺也是很看重这份感情的,张生到长安考试不中,崔莺莺寄信和玉环、丝、文竹茶碾等东西给他,写信说是“玉取其坚润不渝,环取其始终不绝。兼乱丝一絇,文竹茶碾子一枚。此数物不足见珍,意者欲君子如玉之真,俾志如环不解,泪痕在竹,愁绪萦丝……”这些文字可能真的就是崔莺莺的手笔,看来莺莺的文采也是很不错的。 但元稹(即文中的张生)终于及第后,却抛弃了莺莺。这事在《莺莺传》里写得语焉不详(当然啦,元稹自己理亏的事他不好意思写呀),我们从正史资料里找一下吧:元稹自从赴京应试以后,以其文才卓着,被京兆尹韦夏卿所赏识,且与韦门子弟交游(前面篇目中也说过,韦、卢、裴都是唐朝大族,据说当时陇西李氏、太原王氏、荥阳郑氏、范阳卢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赵郡李氏等七姓十族最为着名),从而得知韦夏卿之女韦丛尚未许配与人,于是想到这是一个走门路、攀高枝的绝好机会。 元稹看来确实是个帅哥,可能不久就把韦丛勾引上了。这时元稹想到崔莺莺虽然才貌双全,也是名门闺秀,但老母弱女,早没有了权势。俗话说:“朝中无人莫作官”,所以他权衡得失,最后还是娶韦丛而弃莺莺。元稹有诗名《陪韦尚书丈归履信宅因赠韦氏兄弟》:“紫垣驺骑入华居,公子文衣护锦舆。眠阁书生复何事,也骑羸马从尚书。”诗中一副趋炎附势的丑态。元稹后来据说听到崔莺莺已经嫁人,就想以表哥的身份见她一面(我们说过元稹和崔莺莺是远房表亲,这倒不是冒充的),但崔莺莺坚决不见他。就是,我要是崔莺莺,也不见他。后来看到元稹“怨念之诚,动于颜色”,也就说还真的表情很难过,就写了诗劝他:“ 弃置今何道,当时且自亲。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 ”从此后就再也没有理过元稹。说来崔莺莺也是个很聪明理智的美眉。 元稹早年虽然做了这件负心之事,但是好像并不以此为耻。他写这篇《莺莺传》和《会真诗》等,也有些自夸自己有“艳遇”故事的意味。像《会真诗》中的什么: …… 低鬟蝉影动,回步玉尘蒙。转面流花雪,登床抱绮丛。 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眉黛羞偏聚,唇朱暖更融。 气清兰蕊馥,肤润玉肌丰。无力佣移腕,多娇爱敛躬。 汗流珠点点,发乱绿葱葱。方喜千年会,俄闻五夜穷…… 香艳无比,颇有几分用“下半身写作”的意味。唉,幸亏是唐代,不然一个女孩子的隐私之事被写成诗和故事倒处传,让人家还怎么做人呀?当然莺莺可能是假名,据说真名是“双文”,元稹也写过艳诗《赠双文》: 艳时翻含态,怜多转自娇。有时还自笑,闲坐更无聊。 晓月行看堕,春酥见欲销。何因肯垂手?不敢望回腰。 元稹这样毫无顾忌的显摆,也不知道人家崔小姐当时因此感觉到什么精神压力没有。 元稹后来娶了韦丛后,刚开始仕宦生涯的他当时还是比较正直的。年轻的元稹反对宦官,直言时弊。据说在一个馆驿之中,太监仇士良半夜里突然来到,元稹当时少年气成盛,不肯把高档房间让给仇公公,仇公公怒了起来,几个大耳光抽得元稹脸都破了,鲜血直流。要说这仇公公可是个牛人,当时就权势不小,到了后来居然挟持皇帝,挟天子令群臣,甚至废掉皇帝。仇公公操纵朝政二十余年,前后共杀二王、一妃、四宰相。乖乖,厉害不?所以元稹挨了耳光,还受到处分,说“稹年少轻威,失宪臣体”,也就是有失体统的意思,呵呵,挨了打倒是失了体统,看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元镇因此贬官为江陵士曹参军。 在这段时间内,元稹应该过得并不是太如意,而在元和四年(809)年,他的妻子韦丛去世了。元稹对韦丛的感情看来也是很深的,元稹恐怕也是个多情种子,可能也是见一个爱一个,爱起来发痴的那种人吧。不过元稹写给他妻子的这几首悼亡诗,倒是让好多人感动不已: 谢公最小偏怜女,自嫁黔娄百事乖。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拨金钗。 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 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 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邓攸无子寻知命,潘岳悼亡犹费词。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这三首诗写得太好了,从诗中所写的贫贱夫妻诸般情景,来表达元稹对韦丛的愧疚之情,确实令人感动。像“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等句子,不禁让人眼湿鼻酸,为之动情。“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这些字句感动着千千万万的人,因为只要是人,就逃不开生离和死别。对于夫妻也是这样,一般来说,总会有一个先要离世而去的。 当然,现在来看这三首着名的悼诗也让人产生了一些疑问,按说韦丛嫁了元稹也并不会过着“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这样穷困的日子吧?前面说了,韦丛是名门望族之女,她嫁元稹也不是文君私奔那样从而遭到娘家的唾弃而不通音信,而且元稹虽然当时常遭贬谪,但好歹是朝廷命官,也不会吃糠咽菜吧。唉,不说了,再说下去,这三首好诗要为之减色了。 元稹为韦丛共写了三十三首诗。像《六年春遣怀八首》、《离思》五首等等。其中离思中之四更是为人广为传颂: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这首诗,意境深远,为人所喜爱。“曾经沧海”成为一个含义颇深的典故。但是可惜的是声称自己“曾经沧海难为水”的元稹,“取次花丛懒回顾”的元稹并没有像王维那样亡了妻子后就孤单终老,而是两年后就纳妾安仙嫔;又过数年即娶裴淑(又是个裴姓望族之女)为妻。元稹还和薛涛有过一段关系(据查,当时韦丛正是快去世的时候),另外后来还和一个船家歌女刘采春关系很密。看来元稹对于泡美眉确实有一套。怪不得陈寅恪先生对其评价说“自私自利。综其一生行迹,巧宦固不待言,而巧婚尤为可恶也。岂其多情哉?实多诈而已矣”。 所以即便元稹上面那些诗是出于当时的真情,也不值得好女人托付终身于他,其实嫁郎还是当嫁王维那样的为好。说起来,这人有时候也真可怕,一般的纯情美眉,碰上元稹这样的给写上几首如此情深意浓的诗,肯定就会感动得一塌糊涂,什么也不顾地生死相许。哪知道竟是个这样的人?看来崔莺莺没有嫁给他,倒也是件幸事。当然也可能元稹像《天龙八部》里的段正淳一样对每个女人都有真情。但是上面那几首好诗的作者是元稹这样的薄幸之人,很是可惜。恨不得递给元稹一根上吊绳,让他在韦丛死后殉节了才好。 元稹后来学了乖,转而依附于宦官,通过宦官一路平步青云,后来被升为中书舍人,翰林承旨学士,并且当过三个月的宰相。但是元稹因为人品不怎么样,很多大臣都讨厌他。据说有次大臣们在一起吃西瓜,元稹一进门,有人就作赶苍蝇状说:“哪儿来的绿袍苍蝇,怎么也混进来了。”让元稹很是尴尬。元稹后来确实也做了很多不光彩的事情,单就诗坛来说吧,有好多人受过元稹的气,首先是李贺,据说当时元稹还很年轻的时候,应试明经科考中了第一名。元稹也喜欢写诗,想与李贺交往,李贺说:“一个考中明经科的人,有什么事来见李贺啊?”看来当时也有学科之间的歧视现象,像现在有的理科学生看不起文科生一样。元稹听了就羞怒起来,愤恨而归。后来元稹当了礼部郎中,也就是教育部长的职务,主管考试。当李贺要参加应试的时候,元稹说李贺的父名晋肃的“晋”与进士的“进”相讳,不能参加应试,李贺就此没有了考试资格,连名也报不上从而郁郁终生。 再一个受过元稹气的是贾岛,贾岛把自己的诗作献给元稹,元稹根本不答理他,连话也不回。还有一个是张祜,张祜到了长安,求令狐楚选辑了三百首诗献给宪宗皇帝,当时元稹正在朝中任宰相。宪宗就把他召来征求意见。元稹回答说:“张祜雕虫小巧,壮夫不为,若奖激太过,恐变陛下风教。”意思是说张祜的诗只是一些花巧的东西,如果你过于奖励提拔他,会影响社会导向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所以不能任用。事实上,元稹与令狐楚朋党之争,积怨较深。因此,令狐楚推荐张祜,元稹就予以阻挠。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在这种情况下,张祜就成了朋党之争的牺牲品了。 元稹最后53岁时暴卒于武昌军节度使任所,大概是患了心肌梗塞或脑溢血之类的疾病吧。白居易和元稹是铁哥们,关系极好,为元稹写了墓志铭(当时写墓志铭都收费,而且收费不低,元稹家也给了白居易不少财物,但白居易觉得元稹是好朋友,坚决不收,推辞几番,白居易以元稹的名义布施在寺庙里)。在诗风上两人也有相似之处,合称“元白”。两人还都是围棋棋迷。不过总觉得元稹在诗歌上面的艺术成就比白居易要差那么一点儿,像元稹的《连昌宫词》分明是依照《长恨歌》来写的,但远不如《长恨歌》婉转动人,词句可人。元稹有首《菊花》诗写得也不错: 秋丛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这诗不错,应该很动人的,可惜现在知道了元稹一生有那么多的污点(虽然元稹也没有做什么大奸大恶的坏事),这首诗也喜欢不起来了。不过元稹还是比较多才多艺的,元稹精通围棋,像什么“酿酒并毓蔬,人来有棋局”就反映了他的这一爱好,还有“无事抛棋侵虎口”等句子,另外他还有一首长诗叫做《酬段丞与诸棋流会宿弊居见赠二十四韵》详细描写了当时聚会下棋的情景,另外元稹还喜欢品茶,他写过一首有趣的宝塔型茶诗: 茶, 香叶,嫩芽, 慕诗客,爱僧家。 碾雕白玉,罗织红纱。 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 夜后邀陪明月,晨前命对朝霞。 洗尽古今人不倦,将至醉后岂堪夸。 也是很有意思的,看来元稹倒也是个很有生活情趣的人,也怪不得有那么多的美眉喜欢他,所以本书的才子中也不能没有他吧。 寒江独钓柳宗元 后人常把柳宗元和韩愈放在一起,称为“韩柳”,而且唐宋八大家中,唐朝也只是有“韩柳”二人(当然这是从文章成就的角度来看的),所以江湖夜雨有段时间把柳宗元其人其文看做和韩愈是差不多的风格。其实大谬不然。 江湖夜雨对韩愈老师有一种敬而远之的心情,总觉得韩愈老师的文章常常是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韩愈老师的文章像什么《原道》、《原毁》、《争臣论》等一篇篇都是讲大道理训人的样子,让江湖夜雨看得索然无味,韩愈老师的诗也是常以文为诗,好多诗作除了极少许有些清新可人的句子外,多数也是和韩老师的文章一样难嚼难咽。清人吴乔《围炉诗话》中说“意思,犹五谷也,文,则炊而为饭;诗,则酿而为酒也。”可这韩愈老师的诗文,除了《马说》等极少数外,多数于江湖夜雨来说就像高粱面饼子一般难以下咽。当然这里并非贬低韩愈老师,只是偏好不同吧,就像有人爱吃肉,有人爱吃菜,有人爱吃米,有人爱吃面一样。 不过柳宗元和韩愈的文字虽然齐名,但却大大的不同。相比韩愈极浓的儒家气息,柳宗元更多一种道家的韵味。像什么《小石潭记》、《种树郭橐驼传》、 以及《三戒》等寓言都是妙趣横生,寓意深远,颇有几分先秦诸子妙文的风采。而柳宗元的诗也是简淡幽峭,工细深婉,读来清气满胸,很合江湖夜雨的心意。 柳宗元本来是山西河东(今山西省永济市)的望族,柳家与薛、裴两家被并称为“河东三着姓”。但到了柳宗元这一代就没落了。据说柳宗元的母亲为了供养子女,常常自己挨饿,看来柳宗元少年时也过了一段苦日子,所以柳宗元后来对那些只顾搜刮百姓而不管百姓疾苦的贪官酷吏是很痛恨的。 柳宗元的20岁就高中进士(和刘禹锡是同科,两人日后也成了好友),可谓少年得志,但由于柳宗元的脾气并不是那种只顾自己前程的钻营之辈,而是总想着干点大事情,消除唐朝当时的一些积弊。于是他就和当时的王叔文、王伾进行了“永贞革新”,和他一起做如此主张的还是好友刘禹锡。当时称为“二王刘柳”。要说当时永贞革新,是打击了当时专横跋扈的宦官和藩镇割据势力,利国利民的好事。后来事实证明,大唐就毁在这两样病患上。这时候宦官和藩镇割据势力应该正是“病在腠理,不治将恐深”的时候。可惜这事却遭到不少大臣的反对,像韩愈老师就是反对者。要说这韩愈老师也是有点迂腐,反对宦官和藩镇这样大的事情他却不支持,后来宪宗皇帝迎个佛骨,搞个仪式热闹热闹有什么大的危害,要说花钱,我们现在办春节晚会也花钱呀。韩愈老师却死活不让。而人家柳宗元干的才是实实在在的大事。事实证明,后来宦官居然能杀死大臣甚至皇帝后妃,藩镇割据势力如猪瘟(朱温)等也像癌细胞一样让曾经辉煌了三百多年的大唐死去。 中国历史上历来都是改革难,“永贞革新”也不例外,改革失败后,柳宗元这一派人贬的贬,杀的杀,像王叔文把命就搭进去了。柳宗元也被贬往永州(即湖南零陵,现在好像又叫永州了)。别看现在永州又有湘桂铁路经过,据说还有机场,想来也是个很繁华的城市。但柳宗元那时候整个中国的南方都是未开发之地,永州地处湖南和广东交界的地方,当时更是荒僻,是个人烟稀少令人可怕的地方。和柳宗元同去永州的,有他67岁的老母、堂弟柳宗直、表弟卢遵等人。可他们到永州后,连住房都没有,后来在一位僧人的帮助下,在龙兴寺寄宿。由于生活艰苦,到永州未及半载,他的老母卢氏便离开了人世。柳宗元由于水土不服,对这里的气候不适应,也患上了“行则膝颤、坐则髀痹”的毛病。江湖夜雨猜想多半是风湿病吧,南方不比北方,潮湿的很。 这永州柳宗元一住就是十年,在这里,柳宗元有志难伸,寂寞之余,转而着书立说,作文赋诗。这里他写了着名的《永州八记》,记得江湖夜雨上中学时课本就有《小石潭记》这一篇,当时读来只觉清新流畅,现在才明白柳宗元是借名不见经传,遗弃于荒僻之地的美好山水景物,来寓他的不幸遭遇,现在也懂得了为什么柳宗元说小石潭附近“其境过清,不可久居”,所谓“一切景语皆情语”,“凄清寒骨,悄怆幽邃”的何止是小石潭呀! 这时,柳宗元写了很多重量级的作品,有的思想性甚至一直影响到千年之后。像《封建论》是他政论文的代表作,当时人们普遍有个思维定势,就是把秦始皇评为暴君之类的反面人物,从来没有肯定过。柳宗元却不同凡俗,肯定了秦始皇的郡县制,认为历史是发展的,不是什么“鸟生鱼汤”(尧舜禹汤)之类的就好得不得了,过去常有崇古的说法,一些腐儒常觉得周公好,周公前的鸟生鱼汤更好,三皇五帝统治的时候是天堂,其实都是痴人说梦。柳宗元率先阐述这一观点,是很有见地和勇气的。毛主席是喜欢秦始皇的,所以也对柳宗元赞美有加,说过“熟读唐人封建论,莫从子厚返文王 ”。但郭沫若原来写过一个《十批判书》批判过秦始皇,所以吓得赶快改错说:“十批大错明如火,柳论高瞻灿若朱”。呵呵,“柳论高瞻灿若朱”,郭老这次终于说了句让江湖夜雨心里舒坦点的话。 柳宗元虽然被贬,但对人民苦难生活更多了实际了解,像在永州和一个姓蒋的捕蛇者交谈后,写下了着名的《捕蛇者说》,其中像“孰知赋敛之毒有甚于蛇者乎?”这样尖锐深刻的句子,敢道者不多。柳宗元思想是很先进,在当时的情况下,官员常称为“民之父母”,好像理所当然地高人民一头。但柳宗元不这样认为,他说:“凡吏于土者,若知其职乎?盖民之役,非以役民而已也。凡民之食于土者,出其什一佣乎吏,使司平于我也。今我受其值,怠其事者,天下皆然。岂惟怠之,又从而盗之。向使用一夫于家,受若值、怠若事,又盗若货器,则必甚怒而黜罚之矣。以今天下多类此,而民莫敢肆其怒与黜罚者,何哉?势不同也。势不同而理同,如吾民何?有达于理者,得不恐而畏乎?!” 这段话如果译成白话文,其大意为:凡在一个地方做官的人,你知道他的职责是什么吗?他应该把自己当做百姓的差役,而不是役使百姓就行了。凡凭种田为生的人,拿出十分之一的收入供养官吏,为的是要我们当官的人能公平地为其办事。当今拿着百姓的奉禄却不认真为百姓办事的官吏,天下太多了。不仅不为百姓办事,反还窃取百姓之财。倘若你雇了一个佣人,他收了你的雇金却不给你干活,反还偷窃你的财物,想必你是一定十分恼怒并要赶走他处罚他的。可如今天下的为官者中像那样子的佣人太多了,而百姓却不敢表示愤怒,更不能赶走他们和处罚他们,这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百姓与官吏的势力不一样啊。势力不一样而道理却是一样啊,如果百姓一旦被逼急了起而造反,那官吏又能把百姓怎样呢?为官者如能懂得这个道理,能不感到恐惧吗? 看来柳宗元认为唐朝当时的官就应该是“人民公仆”了,应该是百姓的差役,官员的收入来源柳宗元也揭露了本质---是来源于老百姓,而并非是什么皇家给予的俸禄,但多数官吃着老百姓,喝着老百姓却为百姓谋福利,这还不算,甚至还贪污残害百姓,这是什么道理?这是因为百姓与官吏的势力不一样啊,老百姓是弱势群体,但是老百姓的忍耐也是有一定程度的,也会官逼民反的。 这样的道理我们今天来讲,来看毫不希奇(当然,即使现在的有些“公仆”们能否真正做到也很难说),但在当时的条件下,柳宗元的思想实在是太超前了,可以说闪耀着民主精神的光彩。 柳宗元还写的好多妙趣横生的寓言故事,像除了我们大家熟知的《黔之驴》外,还有《永某氏之鼠》、《临江之麋》等寓言,这二则都写了外强中干的家伙们一旦失势后可耻的下场,应该是讽刺那些宦官们的吧。另外《负蝂传》也是一篇很有意思的寓言,说有一种小虫,见东西就背,贪得无厌,累得不行了,人们就算帮它从背上弄下来点,减轻一下它的负担,它却还是固执地再背上,直到累死。真是“身后有余忘缩手”呀。柳宗元辛辣地讽刺了这种人。 柳宗元呆了十年后终于在元和十年(815年)正月与刘禹锡等被召回京。但由于反对派的仇视,他们席不暇暖,二月到长安,三月便宣布改贬。柳宗元改贬为柳州(今广西柳州市)刺史,刘禹锡为播州刺史。柳宗元想到播州比柳州还要艰苦,刘禹锡还有80多岁的老母随身奉养,便几次上书给朝廷,要求与刘禹锡互换。后来因有人帮忙,刘禹锡改贬连州,柳宗元才动身向柳州。说来柳宗元真是够朋友。 这一去,柳宗元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到长安。 当时的柳州也是荒凉之地,比永州更远。柳宗元来到这里后,心情自然也是百般惆怅: 登柳州城楼寄漳汀封连四州 城上高楼接大荒,海天愁思正茫茫。惊风乱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墙。 岭树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肠。共来百越文身地,犹自音书滞一乡。 这首诗道出了柳宗元此刻的心情,说起来这个时候柳宗元的心情比在永州时更消沉了。可就是在这个时候,柳宗元的很多好诗都是写于柳州的。像这首《别舍弟宗一》: 零落残红倍黯然,双垂别泪越江边。一身去国六千里,万死投荒十二年。 桂岭瘴来云似墨,洞庭春尽水如天。欲知此后相思梦,长在荆门郢树烟。 这句“一身去国六千里,万死投荒十二年”,写的工整精巧,沉痛深刻,江湖夜雨很赞同一个观点,就是好诗才与情是不可缺一的。这句没有极高的才华写不出来,没有沉痛的切身感受也是写不出来。柳宗元的“万身投荒”虽作为诗歌有所夸张,但柳宗元在永州就四次遇火灾,频临险境也不是虚言。又如这首《柳州二月榕叶落尽偶题》: 宦情羁思共凄凄,春半如秋意转迷。 山城过雨百花尽,榕叶满庭莺乱啼。 也表达了柳宗元凄黯迷茫的心情,这里我们可以清楚地体会到,和在永州相比,柳宗元的心绪更迷茫了,因为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他不得不叹服于命运的难以抵挡。 当然柳宗元也不是完全意志消沉,柳宗元在柳州办了不少的好事。他决心废除这里“以男女质钱,约不时赎,子本相侔,则没为奴婢”的奴隶制残余风习,于是想出了一套释放奴婢的办法,规定那些已经沦为效婢的人,都可以按时间算工钱,抵完债即恢复人身自由,回家和亲人团聚。此举受到广大贫苦人民的欢迎。针对当地百姓迷信落后习俗,柳宗元严令禁止江湖巫医骗钱害人;举办和发展文化教育事业,兴办学堂,推广医学,并使从不敢动土打井的柳州,接连打了好几眼井,解决饮水问题。柳州荒地很多,柳宗元组织闲散劳力去开垦,仅大云寺一处开垦的荒地、就种竹三万竿,种菜百畦。他又重视植树造林,并多欢亲自参加了植树活动。 柳宗元这首名为《种柳戏题》的诗可以算做是“有诗为证”吧: 柳州柳刺史,种柳柳江边。谈笑为故事,推移成昔年。 垂阴当覆地,耸干会参天。好作思人树,惭无惠化传。 又有《柳州城西北隅种柑树》一诗: 手种黄柑二百株,春来新叶遍城隅。方同楚客怜皇树,不学荆州利木奴。 几岁开花闻喷雪,何人摘实见垂珠。若教坐待成林日,滋味还堪养老夫。 这首诗中,柳宗元表现了很矛盾的心情,一方面他故作轻闲地说:“若教坐待成林日,滋味还堪养老夫”,表面是说等到自己亲手种的桔子树结了桔子来品尝奉老,实在是个不错的事情。但是柳宗元的内心处隐隐地却担心自己就真的老死在柳州,再也没有回乡的希望。清人姚鼐说:“结句自伤迁谪之久,恐见甘之成林也。而托词反平缓,故佳。”是啊,柳宗元内心处是十分期盼着能够回去的,他有诗说: 海畔尖山似剑铓,秋来处处割愁肠。 若为化得身千亿,散上峰头望故乡。 柳宗元的思归之情是多么的热切,思乡归不得,居然就想化身千亿,在每个山头上看看远方的故乡也是好的,实在令人不得不同为感伤。但是柳宗元没有等到这一天,愁病相煎的柳宗元健康状况越来越坏,未老先衰。他的好友吴武陵托了权臣裴度的关系(裴度与柳宗元是老乡,都是系河东人),裴度等到元和十四年唐宪宗因受尊号实行大赦这个机会来趁机说情,宪宗才同意召回柳宗元。但是,诏书未到柳州,柳宗元闭上了他那终日向故乡遥望的双眼。他没有听到让他回去的好消息。可惜呀!柳宗元终年仅47岁。临死前,柳宗元写信给好友刘禹锡,并将自己的遗稿留交给他。后来刘禹锡编成《柳宗元集》。 柳宗元的诗,江湖夜雨最早读到的也是越来越喜欢的是这首《江雪》: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在江湖夜雨的心中,柳宗元品学之高洁,正如寒江独钓的渔父一般,超然物外,遗世独立,清傲绝俗。 秋爽诗豪刘禹锡 江湖夜雨 刘禹锡在唐代众诗人中也是一个特别有性格的人。刘禹锡据说出生在浙江嘉兴。当时浙江一带人才很多,刘禹锡童年时到吴兴陪侍诗僧皎然、灵澈吟诗,得到他们的指点。呵呵,不知道当时李季兰是不是也见到过刘禹锡。不过刘禹锡12岁,李季兰就死了,两人年岁差好几辈,想编风流故事的人别在这儿下手。刘禹锡的仕途还算顺,刘禹锡21岁时即贞元九年与柳宗元同榜登进士第,(原来他俩是同学呀,怪不得关系不错),接着又登宏词科。开始了官场生涯。 看来刘禹锡也“高分低能”(当然这里指的是官场上的低能)的人,刘禹锡的官运一直坎坷。江湖夜雨在《寒江独钓柳宗元》一文介绍过,“二王刘柳”锐意革新,结果被贬。当时柳宗元贬到永州,刘禹锡则贬到朗州(今湖南常德)当司马。和柳宗元一样,刘禹锡当然也是气愤难平,但和柳宗元略有消沉的态度相比,刘禹锡更具有桀傲不驯的反抗精神,他在朗州写下了《聚蚊谣》一诗,讽刺当朝的宦官和权臣们: 沉沉夏夜闲堂开,飞蚊伺暗声如雷。嘈然欻起初骇听,殷殷若自南山来。 喧腾鼓舞喜昏里,昧者不分聪或惑。露华滴沥月上天,利嘴迎人看不得, 我躯七尺尔如芒,我孤尔众能我伤。天生有时不可遏,为尔设幄潜匡床。 清商一来秋日晓,羞尔微形饲丹鸟。 嘻,江湖夜雨敲这篇时正是夏夜,正好过来个蚊子叮了偶一下,MY GOD,难道这蚊子也会看江湖夜雨的文章? 刘禹锡谪居的地方湖南常德,正好是谪贬之祖屈原(嘻,江湖夜雨见木匠祖师是鲁班,农家祖师是神农,觉得这谪贬之祖应该非屈原莫属)流放的地方。刘禹锡感物伤情,不禁也有些伤感。不过刘禹锡却是外向性格,比较能看得开的人,他在朗州这段时间,并没有完全沉浸在伤情感叹中,相反他对这里和中原文化有明显不同的风俗民情很感兴趣,并学习这里的民歌风格创作了《竹枝词》等别具风格的好诗,像这首: 山上层层桃李花,云间烟火是人家。银钏金钗来背水,长刀短笠去烧畲。 以一种比较明快喜悦地心情欣赏了当时的少数民族的风俗,这和柳宗元对于“共来百越文身地”那种惆怅排斥的态度是完全不一样的。像这两首《竹枝词》: 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山流。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 明显是学习和吸收了民歌的风采而作,所以清新之气,在唐人集中独树一帜,好比吃了山中的千年人参,长了不少功力。别人难有此际遇,学也难学来。刘禹锡这类的诗为数不少,除《竹枝词》的组诗外,还有《杨柳枝词》、《踏歌词》等。这说明刘禹锡是个很容易适应新环境的人嘛,怪不得柳宗元同学没有活到50岁就逝世了,而刘禹锡和柳宗元一样地贬谪僻远之地,却得以71岁之长寿。看来性格决定命运,江湖夜雨今后要向刘禹锡学习。 刘禹锡在湖南常德一呆就是十年,直到他四十二岁左右才和柳宗元等一起被召回长安。刘禹锡来到长安听安排时,闲着无事,去游玄都观公园玩。到了哪儿看到满树桃花,想起回来后见到朝廷官员中,新提拔起很多他看不惯、合不来的小人,于是就写了这首《戏赠看花诸君子》: 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这诗中的讽刺之意,当时让当权者十分不高兴。所以随即就贬他们去更远的地方,说来还是刘禹锡惹的祸,没有见话本上常说:“是非只因多开口,烦恼只因强出头”。但好友柳宗元却没有埋怨他,还考虑到他有八十多岁的老母,请求把派给他柳州的官职跟刘禹锡对调,让他到更偏远的播州去。后来朝廷降职开恩,将刘禹锡改贬到连州(今广东连州)。刘禹锡被贬为连州刺史4年半。连州人却“因祸得福”。当时的广东连州,是文化落持的蛮荒之地,认字的可能没有多少。作为连州刺史,刘禹锡决定治贫先治愚,于是亲自登台讲学,教化当地的人们,在刘禹锡这样的名师指导下,元和十二年间,连州就出了第一个进士刘景。刘禹锡有贺诗名《刘景擢第》: 湘中才子是刘郎,望在长沙住桂阳(注:秦时连州属长沙郡,西汉初置桂阳县)。 昨日鸿都新上第,五凌少年让清光。 之后,刘景之子刘瞻又高中进士,后任至唐朝宰相。此后数百年,连州名人辈出,相继有陈拙、张鸿、黄损、邓洵美、孟宾于等十数位诗人名闻于世。刘禹锡看来还是位着名教育家呢。这有点像文革期间,有好多老教授和大学生什么的上山下乡到家农村去,倒让平日说什么也接触不到这类高人的孩子们得到这些大家的熏陶,也是不幸之中的幸事。但王叔文曾说,刘禹锡有宰相之才。以宰相之才为连州刺史,是“函牛之鼎烹小鲜”了。对于唐王朝,实在是一个损失,怪不得唐朝气数江河日下。 刘禹锡在连州呆了一段,他的心情没有见柳宗元那么悲观,反而说“剡溪若问连州事,惟有青山画不如!”,相比柳宗元的“岭树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肠”的愁苦,心情还是比较乐观的。后来当裴度为相时,刘禹锡重新回到京城,玄都观旧地重游。那里种桃的道士已经死去,观里的桃树也多半枯死了,满地长着燕麦野葵,一片荒凉。寻常人有了上次的教训后,早就“学得一个乌龟法,得缩头时便缩头”。但刘禹锡却不是那等人,顾不得当年写诗惹得祸,就又写下了一首诗,抒发他心里的感慨,诗里说: 百亩中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种花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 这首诗结果又惹得朝中那些家伙们的不满,《唐才子传》说“权近闻者,益薄其行”。但是江湖夜雨却对刘禹锡拍案叫好,刘禹锡这种不怕惹事的倔劲儿才叫有勇气,像个汉子。但得罪了权贵,于是刘禹锡又改贬到和州(安徽和州),在这里刘禹锡写下我们熟知的《陋室铭》一文,这个可能语文课本就有,江湖夜雨在此就不再帖出来了。据说有这样一个故事: 刘禹锡当时被贬作一名小小的通判(也就是《水浒》中黄文炳当的职务?)。据说按级别,通判应在县衙里住三间三厢的房子。可和州县官看人下菜碟,见刘禹锡是失了势的人,就给他小鞋穿。先安排他在城南面江而居,刘禹锡不但无怨言,反而很高兴,还随意写下两句话,贴在门上:“面对大江观白帆,身在和州思争辩。”和州知县知道后很生气,吩咐衙里差役把刘禹锡的住处从县城南门迁到县城北门,面积由原来的三间减少到一间半。新居位于德胜河边,附近垂柳依依,环境也还可心,刘禹锡仍不计较,并见景生情,又在门上写了两句话:“垂柳青青江水边,人在历阳心在京。” 那位知县见其仍然悠闲自乐,满不在乎,又再次派人把他调到县城中部,而且只给一间只能容下一床、一桌、一椅的小屋。半年时间,知县强迫刘禹锡搬了三次家,面积一次比一次小,最后仅是斗室。想想这位势利眼的狗官,实在欺人太甚,遂愤然提笔写下这篇超凡脱俗、情趣高雅的《陋室铭》,并请人刻上石碑,立在门前。 这个故事未必全是实情,江湖夜雨查资料上多说刘禹锡做的是和州的刺史,行政一把手,并非通判。现存的刘禹锡的“陋室”座落在和县城中,3幢9间呈品状,依山傍水,风光秀丽,主室斗拱飞檐,古雅别致,偏屋白墙黑瓦,简朴小巧。也不像故事中说的“只下一床、一桌、一椅的小屋”。但人的感受是随着地位环境的变化而来的,像刘禹锡这样本来在京师中为官的,去做个地方一把手就觉得委屈了,如果让江湖夜雨这样的布衣之徒一下子做个县委书记肯定就乐得找不着北。刘禹锡的陋室虽然比起京城的条件来恐怕差远了,但远不如杜甫草堂简陋。不过《陋室铭》中表达的高洁不俗,不同流合污随波逐流的态度却是江湖夜雨很欣赏的。 这《陋室铭》简洁明快,读起来琅琅上口,自是广为流传。而且后世还产生好多的改编版本。当年江湖夜雨在大学公共教室中的课桌上就看到过仿《陋室铭》的《课桌铭》: 分不在高,及格就行;学不在深,作弊则灵。斯是教室,唯吾闲情。小说传得快,杂志翻得勤,琢磨下围  棋,寻思看电影。可以画漫画,写书信。无书声之乱耳,无作业之劳形,虽非跳舞场,堪比娱乐厅。学子  云:混张文凭! 还有《寄园烟馆铭》、《斗室铭》(民国·吴稚晖)、《麻将铭》、《关系铭》、《会场铭》、等好多版本: 会场铭 会不在听,到场就行。思不在会,坐完就灵。斯是会场,尔吾闲情;谈谈处世道,话话山海经。可以拉家  常,可以眯眼睛。无群言之乱耳,够清心。无世事之忧虑,无职业之操心。虽非麻将场,不亚跳舞厅。心  里云:蓄锐养神。 呵呵,别的不多复录了,省得跑了题。虽然文词和刘禹锡的原版正宗的相比有些俗,但讽刺之辛辣却完全继承了刘禹锡的风格。 刘禹锡这种开朗乐观,不服输的性格,终于等到了“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一天。后来刘禹锡回来当了太子宾客。会昌时,加检校礼部尚书,寿至七十一岁而终,也算善终了。 刘禹锡的胸怀豪放,白居易称他为“诗豪”,和他关系不错。两人有很多唱和的诗,比较有名的有这首: 和乐天《春词》 新妆宜面下朱楼,深锁春光一院愁。行到中庭数花朵,蜻蜓飞上玉搔头。 白居易原诗是:低花树映小妆楼,春入眉心两点愁。斜倚栏干背鹦鹉,思量何事不回头。 江湖夜雨觉得白诗当然也不错,描写细致生动,但刘禹锡更为新颖有韵味。而另一则两人的唱和之作,江湖夜雨却觉得刘禹锡的作品远胜于白居易: 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 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今日听君唱一曲,暂凭樽酒长精神。 这里面的“沉舟”、和“病树”是比喻的自己,但是表达了豁达的襟怀。后人也赋之于新意,以致于广为引用。而白居易的诗中“诗称国手徒为尔,命压人头不奈何。举眼风光长寂寞,满朝官职独蹉跎”之类的一味颓丧,比之刘禹锡终逊色一筹。刘禹锡由于胸怀宽广,所以好多怀古的诗写的纵横开阖,酣畅淋漓,苍莽幽远。像这几首都是深受人们喜欢的: 石头城 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 乌衣巷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这两首太妙了,好诗不多解释,如同好酒,大家自己品味吧。刘禹锡还有一首怀古诗《蜀先生庙》也是很有名: 天下英雄气,千秋尚凛然。势分三足鼎,业复五铢钱。 得相能开国,生儿不象贤。凄凉蜀故妓,来舞魏宫前。 这诗中的“天下英雄气,千秋尚凛然”是很出名的名句,记得江湖夜雨年少时玩那种4M大小的老游戏《三国演义》,自己定义一个君主后PC机喇叭中(当时还不大兴声卡)就怪声怪气地说:“天下英雄气,千秋尚凛然”,现在想起来,很是好玩。唉,江湖夜雨如此老矣,再没有心情和兴趣玩游戏了,老啦!最近网上竟出了个芙蓉神教,先有四句口号曰:“天下英雄气,千秋尚凛然。神教势问鼎,芙蓉百花前。”江湖夜雨狂晕。 刘禹锡被称为诗豪,确是一个很豪爽的人,晚年与白居易登上一座高塔时,刘禹锡就写了这样一诗: 步步相携不觉难,九层云外倚栏杆。忽然笑语半天上,无限游人举眼看。 刘老身体看来还挺好,爬到塔上高声谈笑,好多游人看他,刘老还自得其乐,说来豪气直追盛唐贺知章。刘禹锡对秋天特别有感情,像他的秋词: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还有《始闻秋风》这首: 昔看黄菊与君别,今听玄蝉我却回。五夜飕飗枕前觉,一年颜状镜中来。 马思边草拳毛动,雕眄青云睡眼开。天地肃清堪四望,为君扶病上高台。 诗中爽朗潇洒之情,在古来诗人中少见,多数人都是“秋风秋雨愁煞人”,而刘禹锡却一反常态,喜欢秋天,江湖夜雨觉得只有心胸特别开阔的人才会这样喜欢秋天。比如像毛主席,就说“不是春光,胜似春光”嘛。所以江湖夜雨称之为“秋爽诗豪刘禹锡”,应该还算恰当吧。 雨冷香魂吊李贺 江湖夜雨 翻开唐人的诗集,江湖夜雨觉得找不到有比李贺更伤感孤寂的人了。曹雪芹先生在《红楼梦》中塑造出林妹妹这样一个多愁善感,才气过人的艺术形象,让好多人为之感伤。我觉得在唐才子中,李贺的性格和才华简直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忧郁多才的男“林妹妹”。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贺,字长吉,说起来李贺也是名门之后,他的远祖李亮是唐朝开国皇帝李渊的从父(即伯父、叔父),唐朝建立后被封为郑王。但是到了李贺这一代祖上的荣华早已成为过眼烟云,李贺的父亲李晋肃只作过县令,而且在大约在李贺十八岁那年,他便早早去世了。李贺据说也是个神童,《唐才子传》说“七岁能辞章,名动京邑”。当时韩愈、皇甫湜不信是他写的,就亲自把他请到家里来,李贺当时还是个小小童子,“总角(就是哪吒那种发型)荷衣而出,欣然承命,旁若无人,写了篇叫《高轩过》的文章。这篇文字江湖夜雨找了出来录在下面: 华裾织翠青如葱,金环压辔摇玲珑。马蹄隐耳声隆隆,入门下马气如虹。云是东京才子,文章巨公。 二十八宿罗心胸,九精照耀贯当中;殿前作赋声摩空,笔补造化天无功。庞眉书客感秋蓬, 谁知死草生华风;我今垂翅附冥鸿,他日不羞蛇作龙。 这篇诗句出自七岁孩童之手,确实令人惊奇,说句不中听的,现在的大学中文系的研究生们能写成这样也算不错了。怪不得当时就“二公大惊,以所乘马命联镳而还,亲为束发。”怜爱之意自不待言。但是不幸的很,李贺少时就才华显露,但其一生,却没有“他日不羞蛇作龙”,而是一生郁郁,难伸其才,人中之龙,却屈如蛇虫。 拙作《元稹悼亡遣悲怀》这篇中说过,元稹由于李贺早年无意中得罪了他,就借口认为李贺父名“晋肃”,“晋”字与“进士”的“进”同音,触犯家讳,不能应试。韩愈为他抱不平,专门写了《讳辩》一文,主张“不讳嫌名”,但无济于事,李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失去了考功名的资格。这也造成了李贺一生的忧郁难平。 当然李贺也是那种典型的抑郁质的人,就像林妹妹和史湘云差不多的身世却性格不同一样。李贺毕竟是皇室王孙,虽然没能参加进土考试,仍旧享有某些官职的世袭权,而且他一直受到韩愈的赞赏,元和六年(公元811年)春,在韩愈的照顾下,李贺被任命为奉礼郎,说起这奉礼郎的职务只是个品次极低(九品)的小小京官,《唐书·百官志》说它的职务是:“掌君臣版位,以奉朝会祀之礼。……凡祭祀、朝会在位拜跪之节,皆赞导之。公卿巡行诸陵,则主其威仪鼓吹,而相其礼。”由此可见,奉礼郎的职责就是当王公大臣举行祭祀时,去招呼摆祭品,引导众人进入位次,行跪拜之礼。当公卿巡行诸陵时,领导仪仗队和吹鼓手,主持祭祀礼。这样的职务如果是个比较精明的市井小人之类的,可能如鱼得水,一可以采办祭品时多开点发票,捞点油水,二可以多接触一下王公大臣们,混得脸熟,好办事。但是李贺那样木讷单纯的男孩却不适合这个工作,李贺在这里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常想家(江湖夜雨一开始上大学时还常想家呢),当然从另一个角度也说明李贺生活自理能力比较差。他在《题归梦》一诗中这样写道: 长安风雨夜,书客梦昌谷。怡怡中堂笑,小弟栽涧绿。 家门厚重意,望我饱饥腹。劳劳一寸心,灯花照鱼目。 李贺想念家中的弟弟,又思念在昌谷(河南宜阳)老家的生活了。说起李贺的家庭情况,江湖夜雨原来有个印象,好像李贺一生孤单,其实李贺也有媳妇,只是好像没有后代。他有一首《美人梳头歌》就是写给他妻子的: 西施晓梦绡帐寒,香鬟堕髻半沉檀。辘轳咿哑转鸣玉,惊起芙蓉睡新足。 双鸾开镜秋水光,解鬟临镜立象床。一编香丝云撒地,玉钗落处无声腻。 纤手却盘老鸦色,翠滑宝钗簪不得。春风烂熳恼娇慵,十八鬟多无气力。 鬉鬌妆成欹不斜,云裾数步踏雁沙。背人不语向何处?下阶自折樱桃花。 从诗中可以看出,李贺还是很喜欢他的娘子的,可惜据说他的妻子也经常多病,比他死得还早。李贺的九品芝麻官没有当多久,就辞职回家了。从此在昌谷老家当SOHO了。李贺每天“旦日出,骑弱马,従平头小奴子,背古锦囊,遇有所得,书置囊里。凡诗不先命题,及暮归,太夫人使婢探囊中,见书多,即怒曰:“是儿要呕出心乃已耳!”上灯,与食,即従婢取书,研墨叠纸足成之。非大醉吊丧,率如此。”这段文字好像经常被引用,大家应该知道的比较多,李贺每天起来骑着瘦马(也有的后来说成是驴),在外面苦吟索诗,一直到晚上。现在围棋方面有个韩国高手叫李昌镐,性格也是很木讷单纯,有人说他一天到晚,就连吃饭睡觉都是在想棋,江湖夜雨觉得李昌谷(李贺的别称)也是几乎一天到晚在想诗。李贺母亲很担心他的健康,说他要把心都呕出来才算完。李贺身体很差,和林妹妹一样经常吃药:所谓:“虫响灯光薄,宵寒药气浓”,唉,自古红颜多薄命,才子多短命,正所谓“咽咽学楚吟,病骨伤幽素。秋姿白发生,木叶啼风雨。”(李贺诗《伤心行》),李贺香魂一缕,终于随冷雨而去,终年不到二十七岁。唉,这二十七好像是才子们的一个坎儿,好多人像王勃之类都是二十七左右夭折。《唐才子传》说是“上帝新作白玉楼成,立召君作记也”,无非是像宝玉想像晴雯去当芙蓉姐姐了一样,聊慰生者之心罢了。唉,说来当这诗人就是不好呀,江湖夜雨也觉得有时候世间之事确实是“越平凡越平安,越堕落越快乐”。宋朝有个叫周益公在他的《平园续稿》中说:“昔人谓诗能穷人,或谓非止穷人,有时而杀人。盖雕琢肝肠,已乖卫生之术;嘲弄万象,亦岂造物之所乐哉?唐李贺、本朝邢居实之不寿,殆以此也。”呵呵,诗能穷人又能杀人,看来是精神鸦片了。可能确实如此,改古人两句:“诗是穿肠毒药,词是剐骨钢刀”,再套用个现代俗语“动什么别动感情,当什么别当诗人”。 李贺之诗不但在唐人的集中独具特色,就算在整个我国古代诗歌中也是风格迥异,鲜有相类者。江湖夜雨在评李白时说李白的风格是“侠酒诗仙”,而李贺的特色就是“奇诡艳冷”,其实杜牧在《李长吉歌诗叙》中就归结的很精妙:“云烟绵联,不足为其态也;水之迢迢,不足为其情也;春之盎盎,不足为其和也;秋之明洁,不足为其格也;风樯阵马,不足为其勇也;瓦棺篆鼎,不足为其古也;时花美女,不足为其色也;荒国陊殿,梗莽丘垅,不足为其怨恨悲愁也;鲸呿鳌掷,牛鬼蛇神,不足为其虚荒诞幻也。” 但“云烟绵联”、“水之迢迢”、“春之盎盎”、“秋之明洁”等风格其实并非李贺最独特的风格,而江湖夜雨觉得最突出的还是奇诡冷艳四字: 奇,也是所谓的“鲸呿鳌掷”:李贺之诗,想像之奇特,比之李太白尚有过之,像什么“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确实有石破天惊之势,而“天河夜转漂回星,银浦流云学水声”,以及“南风吹山作平地,帝遣天吴移海水”等等,天上的银河都听得到水声,南风将山吹作平地,此等情景,别说无人可见,就是连想,一般人也不敢想啊。确实是雄奇诡谲,幻象纷呈。像“羲和敲日玻璃声”,“忆君清泪如铅水”等都是匪夷所思的奇语妙句,江湖夜雨觉得最能代表李贺诗句奇之特色的要数这一首了: 梦天 老兔寒蟾泣天色,云楼半开壁斜白。玉轮轧露湿团光,鸾佩相逢桂香陌。 黄尘清水三山下,更变千年如走马。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 这样的情境真是难为李贺怎么想出来着,李白的诗中说“恍恍与之去。驾鸿凌紫冥。俯视洛阳川。茫茫走胡兵。”李白飞上天去,也就一直升飞机的高度,还能看到茫茫胡兵什么的,而李贺这诗,恐怕都赶上杨利伟了,整个中国看成九点轻烟一般,海水好像可以盛在杯子中的水一样,确实是宇宙空间才能看得出的景象。而李贺却凭着自己的想像构思出这样瑰丽奇特的景象,实在是太难得了。在山东济南,有座千佛山,山半腰有座牌坊,写着齐烟九点,其实是断章取义了,这个牌坊上的“齐烟”指的是山东啦,而九点,是指济南北面那几座海拔不过百米的小山儿。在这里用李贺诗中这个典故,未免有点牛刀杀鸡的意味。 李贺诗句之奇,有时就近于诡异,看这个诗中就有老兔、寒蟾之类的形象,而其他诗中更有凤凰、老鱼、瘦蛟、博罗老仙、蛇毒、烛龙、碧驴、等诸多日常生活中不可见的怪物作比喻,从而使他的诗中有一种光怪陆离的奇诡景象,这就所谓“牛鬼蛇神”那句:“牛鬼蛇神,不足为其虚荒诞幻也”。江湖夜雨觉得《苦昼短》这首最能代表这种风格: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食熊则肥,食蛙则瘦。神君何在,太一安有?天东有若木,下置衔烛龙。 吾将斩龙足,嚼龙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 何为服黄金,吞白玉?谁似任公子,云中骑碧驴?刘彻茂陵多滞骨,嬴政梓棺费鲍鱼。 当然,李贺还有一些“鬼诗”像什么“鬼灯如漆点松花”等,也增加了李贺诗的诡异色彩。读李贺的诗如秋风苦雨,不禁觉得寒气逼人,这就是李贺诗味中“冷”的特色,即杜文中所谓“荒国陊殿,梗莽丘垅,不足为其怨恨悲愁也”,李贺被称为诗鬼,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李贺诗中好写“死”、“葬”、“魂”之类的字句,其实好像一切抑郁短命的才子才女都这样吧,像林黛玉也张口闭口地“冷月葬花魂”、“何处有香丘”什么的。而李贺诗中的这类句子更多,更奇,像什么:“几回天上葬神仙”(《官街鼓》),神仙都死,“彭祖巫咸几回死”(《浩歌》),神仙都死,彭祖巫咸这些老寿星们更要死好几回啦,“津头送别喝流水,酒客背寒南山死”(《十二月乐词》),山也是会死的。李贺还好用“血”这一字入诗,像什么“恨血千年土中碧”,还有“青狸哭血寒狐死”(《神弦曲》)。读了这些诗句,江湖夜雨觉得李贺实在是太孤寂悲观了,只有太寂寞悲凉的人,才能够写出这种仿佛从腹中呕出来的鲜血一般殷红的句子。后世有蒲松龄老先生,常写鬼狐,他在《聊斋志异》的序中写道::“独是子夜荧荧,灯昏欲蕊;萧斋瑟瑟,案冷疑冰。集腋为裘,妄续幽冥之录;浮白载笔,仅成孤愤之书:寄托如此,亦足悲矣!嗟乎!惊霜寒雀,抱树无温;吊月秋虫,偎阑自热。知我者,其在青林黑塞间乎!”李贺想必也是如此的萧瑟寂寞,所以才寄情于“青林黑塞”间吧。李贺有一首诗叫《苏小小墓》,简直就像一篇诗体的聊斋小故事: 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佩。 油壁车,夕相待。冷翠烛,劳光彩。西陵下,风吹雨。 诗中婉媚多姿而又索寞凄凉的苏小小的鬼魂,和诗人空寂幽冷的心境是多么的契合!江湖夜雨有时中夜无眠,思前想后,自怨自艾,自吟自叹,有时就将此诗反复来看。觉得即便是刷地一声来个女鬼和江湖夜雨聊聊天儿也是好的呀,可惜只见星沉月落,却哪里来得倩女幽魂? 李贺诗的另一个特色就是“艳”,也就是所谓“时花美女,不足为其色也”。李贺喜欢用色彩的字眼,像什么“泠红泣露娇啼色”、“塞上燕脂凝夜紫”、“粉霞红绶藕丝裙”、“踏天磨刀割紫云”等。像这首《将进酒》江湖夜雨觉得比较能代表李贺瑰丽的风格: 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烹龙炮凤玉脂泣,罗帏绣幕围香风。 吹龙笛,击鼍鼓;皓齿歌,细腰舞。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 劝君终日酩酊醉,酒不到刘伶坟上土! 当然像这首诗一样,李贺最后的句子,往往还是从艳丽的色泽中转入了“刘伶坟上土”这样的惨淡凄凉的氛围。这让江湖夜雨联想到张爱玲,据张爱玲说“我学写文章,爱用色彩浓厚,音韵铿锵的字眼,如“珠灰”,“黄昏”,“婉妙”,而且张爱玲也是喜欢在色彩斑斓的字句中藏蕴着无限的感慨和苍凉。我觉得张爱玲之作在这个方面和李贺之诗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李贺的诗当然也有缺陷,有人说他的诗“艰涩难懂”,读起来未免有些困难,不像白居易的诗那样通俗易于接受,有时江湖夜雨觉得读李贺的诗就像吃螃蟹,虽然味道鲜美,但是吃起来比较麻烦,要费些功夫才能尝到他诗中的妙味。另外李贺的诗有的句子虽奇,但整篇意思却并不出众。有的在结构上好像也有前后衔接的不怎么天衣无缝之处,这些也都是客观存在的,像这首江湖夜雨很喜欢的诗《开愁歌》: 秋风吹地百草干,华容碧影生晚寒。我当二十不得意,一心愁谢如枯兰。 衣如飞鹑马如狗,临岐击剑生铜吼。旗亭下马解秋衣,请贳宜阳一壶酒。 壶中唤天云不开,白昼万里闲凄迷。主人劝我养心骨,莫受俗物相填豗。 这首诗江湖夜雨很喜欢,尤其是前四句,常反复吟叹。但是在这里请恕江湖夜雨狂妄,我觉得这首诗最后两句偏弱,有压不住场的感觉,还不如把“壶中唤天云不开,白昼万里闲凄迷”这两句换到最后,把“主人劝我养心骨,莫受俗物相填豗”放到这两句前面,倒显得有收尾的感觉。当然这是我的浅见,不一定对,和大家共研讨。 李贺诗再一个遗憾就是他的诗作多是古体诗,律诗很少,尤其是七律更少(几乎没有),这也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清朝蘅塘退士编的《唐诗三百首》中一首李贺的诗也不选,可能也是基于此吧,《唐诗三百首》作为教材性质的儿童启蒙读物,注重于五绝五律,七绝七律这样的旧时教材大纲范围内的诗作,李贺因此竟然落选。说到此处,江湖夜雨不禁猜想,如果李贺真的被允许应试,也不一定就能很顺利地金榜高中,因为当时考试的标准也是律诗呀。 但是李贺在诗坛上的影响是伟大深远的,像李商隐等都或多或少受到李贺诗风的影响,曹雪芹先生也是很欣赏李贺的,敦诚《寄怀曹雪芹》有云:“爱君诗笔有奇气,直追昌谷(李贺)破篱樊。”,毛主席也是特喜欢李贺的诗,并且在自己诗中直接引用李贺的诗句,像什么“天若有情天亦老”、“雄鸡一唱天下白”等。所以一开始建国后李贺被按“成份”划成地主阶级的颓废诗人,但毛主席一夸,于是当时的文人们赶快变了腔调,找出来李贺反抗封建主义精神的诗,比如什么“刘彻茂陵多滞骨,嬴政梓棺费鲍鱼”都算是指名道姓渺视封建帝王的作品啦。江湖夜雨最喜欢的诗人中,当然也有李贺,让我们一起读一下最能代表李贺风格的这首《秋来》,凭吊一下这位命短才高,风格卓异的才子吧: 桐风惊心壮士苦,衰灯络纬啼寒素。谁看青简一编书,不遣花虫粉空蠹? 思牵今夜肠应直,雨冷香魂吊书客。秋坟鬼唱鲍家诗,恨血千年土中碧。 谁怜贾岛诗肩瘦 中唐之后,唐朝繁盛之势不再。而文人们也渐渐多半凄苦潦倒。著名的就有“郊寒岛瘦”这二人。但孟郊好歹还终于在晚年得中,“春风诗意马蹄疾”的撒了回欢儿,虽然像王宝钏一样没有过多久好日子就呜呼了,但总还比贾岛强点儿。贾岛的命运说起来更是坎坷多蹇。   贾岛是范阳(今北京附近,但当时没有北京,在唐朝算是边远重镇,安禄山就是从这儿起兵作乱的)人。字浪仙。我晕,贾岛怎么有个这样名字,谁起的?反正现在看起来很不雅观(当然了,现在也有叫这个的,记得从前旺旺鲜贝做广告时就有旺旺“浪味仙”之称,反正在我们北方这个名称不好听)。有的本子上做阆仙,这还差不多,不过让人联想到《红楼梦》中的“一个是阆苑仙葩”,这又成了林妹妹了。不过贾岛其人,既没有“浪仙”的派头,也不是“阆仙”式的小姐,他早年是一个很朴素的和尚,后来是个乞丐般穷酸文人。   贾岛早年因为贫困当了和尚,但当和尚也不自由,贾岛所在的寺里的纪律可真严格,据说过了中午就封寺门,不准出去了。比江湖夜雨当年大学宿舍晚11点关门显得更冷酷得多,贾岛瘦瘦弱弱的,当然也不敢像鲁智深那样胡闹,只好感叹:“不如牛与羊,犹得日暮归。”所以后来,贾岛就还俗了。   贾岛还俗后,人是自由了,生活却更加困苦了,贾岛有诗写他的穷困之境:   朝饥   市中有樵山,此舍朝无烟。井底有甘泉,釜中乃空然。我要见白日,雪来塞青天。   坐闻西床琴,冻折两三弦。饥莫诣他门,古人有拙言。 贾岛无米无柴,想要“见白日”靠太阳能来暖和暖和又碰到“雪来塞青天”。可见其窘境。弹弹琴解闷吧,又冻折了琴弦,但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贾岛还坚持不到别人门前去乞讨。   贾岛穷苦无助,没事就骑一瘦驴在街上瞎转,他倒并非只是为了逛街,而是边行边吟诗。贾岛是著名的苦吟诗人,不像太白那样一挥而就,而是字斟句酌,反复琢磨。好在唐代没有机动车辆,不然老贾非出车祸不可。但唐代虽然没有汽车,却常有达官贵人的车马轿子,冲撞了也是不行的。那天贾岛看到黄叶满街,就吟曰:“落叶满长安。”心下大悦,但想什么句子做上联好呢,想了良久,突然想到以“秋风吹渭水“为对最佳,于是自顾自地喜不自胜。贾岛只顾思考诗句了,冲撞了大京兆刘栖楚的车轿,被当场揪住,想来贾岛也交不起什么罚款,因此依照当时的“治安管理处罚条例”让贾岛在拘留所里呆了一晚上。   贾岛被拘留了一次,癖性依然不改,这次又骑驴想诗,这回想的是“鸟宿池中树,僧推月下门”这句,这个“推”字贾岛想换成“敲”字,贾岛一时拿不定主意,便在驴背上边吟诗边举手作推敲之状,反复品味。呵呵,想想贾岛这个样子,如果在现在,恐怕会引来好多人围着看,结果又冲撞了京兆尹韩愈的车轿。不过这次贾岛撞对了路了,写有《马说》感叹“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的韩愈当然不怪罪贾岛这个爱学习的后辈,反而帮他拿主意改“僧推月下门”为“僧敲月下门”,说是这样显得有声响在内,更增幽静之意,这就是“推敲”典故的由来。韩愈和贾岛聊了好久,很欣赏他,写诗夸他:   孟郊死葬北邙山,日月风云顿觉闲,天恐文章浑断绝,再生贾岛在人间。 刘叉诗胆大于天   唐朝诗人不少,狂放孤傲者也屡见不鲜,但是豪迈如江湖好汉的却只有刘叉一人。刘叉,这名字就叫的不同凡俗,一般人都叫些典雅端丽,或者温正和平的字眼儿。可刘叉兄弟的名字却不是,单一“叉“字,江湖豪气就迎面而来,确实刘叉人如其名,性格也是如梁山好汉一般。   据说刘叉少时就“任侠”,还因酒杀人,亡命而逃,倒是和鲁智深有些相仿。但刘叉没有去当杀人放火的“花和尚”,等到朝廷大赦,就改为发愤读书,后来竟也能写的好诗。他听说韩愈接纳天下的读书人,就去投奔,作《冰柱》、《雪车》二诗献给韩愈老师。刘叉的这两首诗,历来被评为险怪之中的代表作,用险韵(险韵是指韵脚比较少,字也比较生僻的韵部,像《冰柱》这首诗用的“麻韵”,其中的“柤”字和“舥”字等都极少有人能用的到)。全诗显得如奇山怪石,峥嵘嶙峋:   师干久不息,农为兵兮民重嗟。骚然县宇,土崩水溃。畹中无熟谷,垄上无桑麻。   王春判序,百卉茁甲含葩。有客避兵奔游僻,跋履险厄至三巴。貂裘蒙茸已敝缕,   鬓发蓬舥。雀惊鼠伏,宁遑安处。独卧旅舍无好梦,更堪走风沙。天人一夜剪瑛琭,诘旦都成六出花。   南亩未盈尺,纤片乱舞空纷拏。旋落旋逐朝暾化,檐间冰柱若削出交加。或低或昂,小大莹洁,随势无等差。始疑玉龙下界来人世,齐向茅檐布爪牙。又疑汉高帝,西方未斩蛇。人不识,谁为当风杖莫邪。铿镗冰有韵,的皪玉无瑕。不为四时雨,徒于道路成泥柤。不为九江浪,徒为汩没天之涯。不为双井水,满瓯泛泛烹春茶。不为中山浆,清新馥鼻盈百车。不为池与沼,养鱼种芰成霪霪。不为醴泉与甘露,使名异瑞世俗夸。特禀朝澈气,洁然自许靡间其迩遐。森然气结一千里,滴沥声沈十万家。明也虽小,暗之大不可遮。勿被曲瓦,直下不能抑群邪。奈何时逼,不得时在我目中,倏然漂去无馀些。自是成毁任天理,天于此物岂宜有忒赊。反令井蛙壁虫变容易,背人缩首竞呀呀。我愿天子回造化,藏之韫椟玩之生光华。   刘叉此诗是用冰柱来比喻自己的才华得不到施展,但比喻的怪,诗也写的怪,可韩愈老师是喜欢这样的怪僻诗风的,所以就收留了刘叉。但刘叉也不是那种习惯于低三下四地寄人篱下的人,韩愈老师又一付儒者的派头,所以刘叉不久就不耐烦了,据说刘叉临走时“持愈金数斤而去,曰:‘此谀墓中人得耳,不若与刘君为寿。’”。这里顺便说一下韩愈老师是当时有名的写墓志铭的专家,当时写墓志铭收费极高,尤其像韩愈老师这样的名人写墓志铭,更是一种身份象征,所以豪门望族都重金礼聘韩愈老师来写,同理负责写碑的书家如柳公权等也发了不少财,当时认为如果贵族中哪家子孙为父辈办丧事时,没有请上述两位来写文书丹,就是不孝。当然写这东西时,不免有些无谓的吹捧,人死为大吗,就是现在追悼会上的悼词一般也是只说好话嘛。刘叉对于韩愈老师这个做法却并不以为然,竟理直气壮地拿走了韩愈的钱,还说你这是吹捧死人得来的,还不如给我刘某人当生活费呐。大有“不义之财,取之何碍”的意思。不知道韩愈老师的鼻子有没有气歪。看这刘叉的脾气确实很像绿林豪客们的性格。   此后的刘叉,“归齐鲁,不知所终”。唉,古代的文献中记载的多半是帝王将相,一般人往往入不了史书,只见于笔记小说之类的,所以生卒年和事迹什么的都不完整,我们现在知道的刘叉的事迹,也就这点事儿。   不过刘叉还是给我们留下了不少耳目一新的好诗。江湖夜雨很喜欢刘叉这首诗:   偶书   日出扶桑一丈高,人间万事细如毛。   野夫怒见不平处,磨损胸中万古刀。   这首诗写的很是与众不同,“野夫怒见不平处,磨损胸中万古刀”,这样的句子恐怕只有刘叉能写的出来。在唐代诗人的作品中,还没有看到用“刀”来比喻人的思想感情的。因为一般的文弱书生类的诗人,看到世间的不平之事,也只能或是暗自怀恨,或是长吁短叹,像娘们儿一样泪沾衣襟的更不在少数。但豪气填膺的刘叉看了,却别具一番情怀。刘叉见到世间不平,恨不得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是世上不平之多,现实情况所限,又不能真的“敢出手时就出手”。所以这些不平之事将心中万古留传的正义宝刀都渐渐磨蚀了。看到这句,不禁想起梁山好汉如李逵等的思路,见到世间的不平不义之事,首先想的就是“拿俺的板斧来,砍他娘的鸟头”,刘叉之胸怀,约略如此。   刘叉后来“归齐鲁,不知所终”,江湖夜雨猜想,也可能是刘叉大哥实在忍不住,也到梁山泊等类似的地方,成了绿林豪杰,从此行侠仗义,快意恩仇去了。   通过刘叉为数并不太多的几首诗,可以看出刘叉大哥不怕天,不怕地,不信神,不信道,豪爽无羁,确是诗人中的好汉。像“劝君修真复识真,世上道人多忤人。披图醮录益乱神,此法那能坚此身。心田自有灵地珍,惜哉自有不自亲……”讽刺了骗人的道士们,“请君勿执古,执古徒自隳”(《勿执古寄韩潮州》)劝韩愈不要一味崇古,“莫问卜,人生吉凶皆自速。伏羲文王若无死,今人不为古人哭”对于卜卦迷信也执反对态度。刘叉之诗,实在是唐诗中的一株奇葩。当时孟郊等就对刘叉的诗很欣赏,刘叉有两首诗写给孟郊,看来他们俩关系还不错,比如这首:   答孟东野(孟郊)   酸寒孟夫子,苦爱老叉诗。(嘻,上来就说孟郊寒酸)   生涩有百篇,谓是琼瑶辞。(嘻,这里的琼瑶辞可不是琼瑶阿姨的小说呀)   百篇非所长,忧来豁穷悲。 唯有刚肠铁,百炼不柔亏。 退之何可骂(退之指韩愈),东野何可欺。   文王已云没,谁顾好爵縻。 生死守一丘,宁计饱与饥。 万事付杯酒,从人笑狂痴。   从孟郊后来的好多诗中可以看出他也受了刘叉的影响的,有些诗也比较险怪,后来宋代苏轼在《雪后书北台壁二首》中写道:“老病自嗟诗力退,寒吟《冰柱》忆刘叉。”可以看出他对于刘叉的诗也是很赞赏的。但江湖夜雨觉得刘叉诗中那种绿林味的豪气是其他人谁也学不来的。   刘叉有首《自问》,江湖夜雨觉得很好,在此和大家共赏:   自问彭城子,何人授汝颠。酒肠宽似海,诗胆大于天。   断剑徒劳匣,枯琴无复弦。相逢不多合,赖是向林泉。   “酒肠宽似海,诗胆大于天”江湖夜雨在此以之复赠豪客刘叉,窃以为非刘叉无人可当此语也。 杜郎俊赏扬州路       《笑傲江湖》中,祖千秋对令狐冲论酒杯,说是饮这绍兴状元红须用古瓷杯,最好是北宋瓷杯,南宋瓷杯勉强可用,但已有衰败气象,至於元瓷,则不免粗俗了。说的有点玄之又玄。但诗至晚唐,也是有点衰败气象,就像李商隐的诗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相比盛唐诗,更多地笼罩在一种“郊寒岛瘦”般的抑郁气氛中,且不用说“葛衣碎断赵城秋”的鬼诗人李贺,就连绮艳的花间词诗人温庭筠也充斥着“万古春归梦不归,邺城风雨连天草”的惆怅。从这些凄风苦雨中,杜牧的诗却像一曲从雨帘中透出的的清脆笛声,响彻了晚唐诗坛,带来些许盛唐的清新俊朗。     杜牧和李商隐,被后人称之为“小李杜”,但相比大李杜(李白杜甫),杜牧的诗风却不像杜甫那样沉郁顿挫,倒有六七分类似太白的洒脱豪放。小杜无论是七绝还是律诗,都写的如行云流水一般酣畅潇洒,一改晚唐诗坛的坚涩晦暗之气。     说起杜牧,也是名门之后,书本网。先祖杜预为晋朝有名的镇南大将,曾编纂《左传集解》。祖父杜佑著有《通典》,考明历代典章制度,任德宗,顺宗,宪宗三朝宰相。堂兄杜悰于武宗,懿宗两朝也官至宰相。杜牧是个贵公子出身。《唐才子传》中说“牧美容姿,好歌舞,风情颇张,不能自遏”。看来杜牧不但诗俊朗,人也长得帅,是晚唐诗人中难得一见的帅哥。像李贺、温庭筠等据说都长的不怎么样。     杜牧早年刚直有节,敢论及大事,对国家大事及为关注。他早年就以《阿房宫赋》闻名,据说当时“文士十数辈,扬眉抵掌,共读一卷文书,览之,乃进士杜牧《阿房宫赋》”。杜牧的这篇《阿房宫赋》江湖夜雨读高中时语文课本上就有,当时就觉得太优美了。到现在,江湖夜雨觉得古文观止上的文章以《阿房宫赋》和《滕王阁序》最为精妙。和《滕王阁序》相比,《阿房宫赋》文辞之美难分上下,但立意尚有过之。像“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以及“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都是震聋发聩,给当时昏昏噩噩的腐败晚唐一记警钟。     杜牧好多诗作也是这样,像《河湟》、《早雁》等诗都是这样,我们来看《河湟》一诗:        元载相公曾借箸,宪宗皇帝亦留神。旋见衣冠就东市,忽遗弓剑不西巡。     牧羊驱马虽戎服,白发丹心尽汉臣。唯有凉州歌舞曲,流传天下乐闲人。        杜牧感叹当时的湟水谷地被吐蕃等外敌侵占,而朝廷却由于内乱,却无力收复的情境。杜牧并非只会吟风弄月或者皓首穷经的那种书生,而是胸有大志,有极高的政治眼光和军事才能的人。杜牧后来精研《孙子兵法》并为之作注,可惜当时的唐朝社会已是腐败不堪,杜牧没有用武之地,只好倾诉在一些咏史的诗作上,杜牧的咏史诗作往往是出人意表,有很多独到的新奇之见,像这首:                                      赤壁          折戟沈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销二乔。        一般人论赤壁,常夸周瑜或者诸葛亮“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而杜牧却归之于东风,可谓新奇之见。还有这首:                    题乌江亭         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一般人评霸王之败,或者说霸王太过暴虐,或者哀叹英雄末路,而杜牧却假设如果霸王能不气馁,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这“卷土重来”四字说的气势恢宏,不知鼓励了多少失败者。     杜牧对当时的腐化淫糜的社会风气也是反对的,像这首《泊秦淮》: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有人评说杜牧不大尊重女性,有大男人主义的倾向,常苛责女人。像这首苛求卖唱的小姐(商女)唱“玉树后庭花”这样的淫糜之词,不知亡国之恨,在《题桃花夫人庙》一诗中又嘲笑息夫人不像绿珠一样殉节(《题桃花夫人庙》:细腰宫里露桃新,脉脉无言度几春。至竟息亡缘底事,可怜金谷坠楼人)。其实江湖夜雨觉得也不尽然,像《泊秦淮》这诗正是暗讽当权者不识亡国之恨耳,小姐们所唱的歌都是客人们喜欢听的,哪个女子平日没有事就觉得“十八摸”最好听呀。还不是哪些下流男人们喜欢听吗?至于息夫人那首,江湖夜雨也说过,王维对待息夫人的态度就宽容的多,而杜牧却有苛责之意,但是杜牧也没有直接苛责息夫人,而是通过歌颂绿珠这样有气节的女子(当然以现在的眼光看,绿珠也死的轻于鸿毛,一点意义没有)来暗讽罢了。而且此一时,彼一时,小杜身处晚唐,当时的社会风气可能也早不如盛唐时健康,寡廉鲜耻、卖身求荣之辈比比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小杜讴歌一下所谓的有气节的人物还是有些意义的吧。     当然,杜牧也并非一个好男人,尤其不是个好丈夫。小杜在《夜泊秦淮》诗中讽刺人家在“玉树后庭花”这样的淫词艳曲中堕落沉沦,而自己却也在“春风十里扬州路”上丢了魂。     杜牧于大和七年九月,到淮南节度使牛僧孺手下做掌书记,江湖夜雨知道这牛僧孺是“牛李党争”中牛党的头目,历史上常说“牛李党争”也大大地影响了唐朝的统治及国力(美国也有“驴象”两党,怎么也没有影响国力,嘻,开个玩笑),原来江湖夜雨认为牛僧孺是个大奸臣呐,后来才知道牛僧孺写过一本叫《玄怪录》的书,看他对杜牧还是很照顾的,江湖夜雨却又觉得牛僧孺也未必就是大奸大恶。     杜牧一来到扬州那烟柳画桥,风帘翠幕,春风十里,佳人如玉的江南温柔之乡,顿时就失魂落魄了,杜牧是名门之后,想必比较有钱,我们前面又说过杜牧长得也帅,旧时常说“鸨儿爱钞,姐儿爱俏”,这杜牧要钞有钞,要俏有俏,当然红灯区里都对他十分欢迎,于是就天天冶游不止,牛僧孺派了兵卒三十人换成便衣尾随在他的身后,暗中保护他,也监视他的行踪(看来牛党头目也不是白当的,搞特务活动有一套),看到杜牧这样无所顾忌的放纵。倒也没有很管他(也许牛僧孺顾及到原来和杜家的关系吧),直到杜牧升了侍御史的官,牛僧孺给他饯行,才劝他说:“你以后当了侍御史,可就要注意一下了。”杜牧还不认帐呐,就撒谎说:“我平生常自我约束,道德修养很好。”牛僧孺笑而不答。叫侍儿,当即让侍仆拿来一只小书匣,在杜牧面前打开,里面都是尾随他的那些“特务”的秘报,共有上千份,上面写的内容都是:某天夜晚杜书记到了哪个妓女家,没有出事;某天晚上在哪一个妓女家宴饮,也没出事……杜牧看罢大为惭愧,于是流着泪向牛僧孺礼拜致谢。此后终生感激牛僧孺,所以在牛僧孺去世时,杜牧为他作墓志铭,极力夸了这个牛人一回。     杜牧在扬州放纵了十年,现在要离开了,自己也觉得有些怅然。江湖夜雨觉得杜牧如果也像柳永一样是个布衣之徒,恐怕要率先成为第一个吃妓女饭的人了。杜郎说来对那些歌妓们还是蛮有感情的,那写了著名的赠别二首:        娉娉袅袅十三馀,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樽前笑不成。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这两首写的情意绵绵,虽然只是惜别歌妓们,但是读来也是很感人的。杜牧还有一诗自嘲在扬州的往事:                        遣怀        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其中“十年一觉扬州梦”这句,江湖夜雨很是欣赏,当然江湖夜雨没有“赢得青楼薄幸名”的际遇,但是回想自己的前一段往事,往往也有一场梦的感觉,所谓“事如春梦了无痕”。网上有个叫忽如远行客的美眉,有篇叫《既喜且恨是杜牧》的文章,中间有“我最喜欢的诗人是杜牧,最喜欢的诗句是“十年一觉扬州梦,留得青楼薄幸名”,……我喜欢的是那种天涯日暮,凉风透衣,自伤自嘲之余仍留一分温暖的感觉啊”。说的不错,回想前事,人们自伤自嘲之余往往会对温暖难舍的回忆往往会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有人说杜郎的《遣怀》一诗是忏悔,但是杜牧却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杜牧到洛阳当了侍御史后,洛阳有个叫李司徒的人,家中的姬女很漂亮,但是知道杜牧风流品性,不敢邀他去家里喝酒,怕他看到眼里拔不出来了,呵呵。杜牧还有这样一段风流韵事,杜牧在湖州看到一个小姑娘,才十岁,觉得很好,就以重金下聘,约定十年之内来娶,但是杜牧因为有事一下子过了十四年才又来到湖州,那个女孩,已经嫁给别人三年,而且生了三个孩子了。杜牧好生沮丧写了这样一首诗:                                   叹花          自恨寻芳到已迟,往年曾见未开时。如今风摆花狼藉,绿叶成阴子满枝。        其实江湖夜雨觉得,那个女孩幸亏没有嫁给杜牧,杜牧的大老婆据说是个很厉害的女人,杜牧有个歌妓出身的小妾叫程氏,都怀了杜牧的孩子(可能是这个歌妓也比较工于心计,怀了杜牧的孩子,所以就觉得能到杜家占一席之地了),却被逼出了家门嫁给乡下一个也姓杜的穷人(这个穷人看来也是娶不起老婆的那种,可能也是杜牧安排的吧,好让自己的后代不会改姓),后来生下了孩子,倒是继承了杜牧的DNA,成为晚唐的一位有名的诗人杜荀鹤。杜牧这样到处留情,也是个风流浪子型的。不是好男人。     不过杜牧的诗还是很帅气的,有不少让江湖夜雨很喜欢的诗篇,比如:                    九日齐山登高        江涵秋影雁初飞,与客携壶上翠微。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     但将酩酊酬佳节,不用登临恨落晖。古往今来只如此,牛山何必独沾衣。        读起来清爽可人,像这“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颇有几分盛唐诗句“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盛唐岑参诗)的意味,在晚唐诗中极为难得。故也广为人传颂。还有诗至晚唐,境界往往越写越小,鲜有思接千古,神游万里者,开阔旷达者,但杜牧这首诗却不然:        六朝文物草连空,天淡云闲今古同。鸟去鸟来山色里,人歌人哭水声中。     深秋帘幕千家雨,落日楼台一笛风。惆怅无日见范蠡,参差烟树五湖东。        这诗中以“鸟去鸟来山色里,人歌人哭水声中”(几百年鸟也是这样在山色里飞来飞去,而人们一代代办喜事时歌唱,送丧时啼哭,就这样一辈辈的过去了),道出来人世的更替,确实令人感慨。而“深秋帘幕千家雨,落日楼台一笛风”也是既有明朗健爽又有低回惆怅,让人感想联翩。     据说杜牧晚年生了大病后,自知来日无多,自写一个墓志,且居然将自己平生的诗作,烧了好多,据说本来他写有诗作约一千多首,结果烧得只剩下二百多首。幸亏其外甥还保存了二百余首,杜牧诗作才有四百多首得以存世。这和白居易精心整理自己的诗作,并抄了好几个本子“备份”大大的不同。有人把杜牧焚稿和俄国果戈理将《死魂灵》第二部书稿烧掉相提并论,说是杜牧爱惜自己的创作,不允许有质量不好的诗篇传世,以损其名。但江湖夜雨却觉得小杜也不大像果老头那样固执的人,小杜本来就是个不拘小节,狂放洒脱的人,怎么到了老来变得有些迂腐起来了?江湖夜雨胡乱猜想,说不定小杜烧的是早年给歌妓们写的太过肉麻的情书呢,呵呵。也未可知呀。这个猜测,或许会觉得冒犯了前人,但我觉得倒是和杜郎的风流俊赏是相配的。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读杜牧的诗句,就像坐在乡间的小店在杏花春雨中品味一壶村酿的老酒,别有滋味。 沧海蝴蝶李商隐        李商隐的诗,典雅绮丽,而又意味迷离。大有“花非花,雾非雾”的朦胧感。这些美丽朦胧而又哀婉的诗句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来形容也不为过。《红楼梦》中林黛玉说过什么“最不喜欢李义山的诗,只喜欢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其实不可呆看,江湖夜雨觉得林黛玉说这个正是太喜欢李商隐的诗了,不见她经常狠狠地对宝玉发脾气吗?经常指着宝玉的额头骂“狠心短命的”。其实我觉得李商隐的诗倒和《红楼梦》有异曲同工之处,两者都有重重谜团,令人们猜疑不休,而且同样的端丽缥缈,李商隐有句诗叫“红楼隔雨相望冷”,用来形容红楼故事,简直是天衣无缝。现在安妮宝贝有篇小说题目就叫做《沧海蝴蝶》,就从李商隐《锦瑟》一诗中化用来,安妮宝贝的书是当代小说中江湖夜雨比较喜欢看的,她小说中美丽凄迷的味道倒和李商隐的诗有一点相似。     说起李商隐,他的生平故事没有杜牧那样丰富多采,风流故事倒处传。李商隐的一生过得十分郁闷,他年轻时受牛党令狐楚赏识,成为令狐家的门生,后来又被李党王茂元赏识,将女儿嫁他,因此李商隐就成了蝙蝠啦,鸟类认为他是兽,兽类认为他是鸟,牛党认为他背恩负德,李党也对他有所猜忌。可惜李商隐不是韦小宝那号人,既当着天地会的香主,又当清朝的公侯,却能左右逢源,如鱼得水。牛党掌权后,他一直在政治上受到压抑,郁郁不得志 ,成了牛、李党争的牺牲品。一生未得到重用,只是做幕府这样的小官儿,46岁时就早早地死在荥阳(现在的郑州)。     说起晚唐时的小“李杜”,上篇《杜郎俊赏扬州路》中说了,这小杜不像老杜,倒有点像李白,而这“小李”(李商隐)也不像大李(李白),倒有点像“老杜”。李商隐的诗工整严谨,确实有老杜的风味,像这首《安定城楼》:        迢递高城百尺楼,绿杨枝外尽汀洲。贾生年少虚垂涕,王粲春来更远游。     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不知腐鼠成滋味,猜忌宛雏竟未休。        这句“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清代查慎行(也就是金庸先生的祖先)谓:“王半山(安石)最赏此联,细味之,大有杜意”。王安石还说:“唐人知学老杜而得其藩篱者唯义山(李商隐)一人”。说的很不错,老杜之后,将律诗写的出神入化,对仗精工的,非李商隐莫属,大家请看李商隐的《马嵬》一诗:        海外徒闻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空闻虎旅传宵柝,无复鸡人报晓筹。     此日六军同驻马,当时七夕笑牵牛。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        中间二联中镶嵌了“虎”、“鸡”、“马”、“牛”四个动物,还有“六”、“七”两个数字,但一点也不刻板滞重,而是如行云流水般自然,不禁让人拍案惊叹。当然,从李商隐的诗作中可以知道,李商隐本身对杜甫是十分敬重和喜爱的,李商隐有一首诗叫做《杜工部蜀中离席》,居然把自己假想为杜甫,写了这样一首诗:        人生何处不离群?世路干戈惜暂分。雪岭未归天外使,松州犹驻殿前军。     座中醉客延醒客,江上晴云杂雨云。美酒成都堪送老,当垆仍是卓文君。        当然,李商隐如果仅仅是学老杜而像老杜,那只过是个老杜的诗歌赝品罢了。有道是“学我者生,似我者死”,李商隐自有他自己独步千古的特色----那就是李商隐那些很费解的《无题》及《锦瑟》、《碧城三首》等诗。李商隐的名字也很有趣,商隐,仿佛是伤隐,周汝昌先生曾说过:“玉溪(李商隐)一生经历,有难言之痛,至苦之情,郁结中怀,发为诗句,幽伤要眇,往复低徊,感染于人者至深。”但李商隐的藏在这些诗作中的“难言之痛,至苦之情”倒底是什么,历来诗家也众说纷纭,好像《红楼梦》的索隐派一样,好多人也觉得李商隐的《无题》诗之类是政治讽刺或者党争之恨,江湖夜雨却不赞同。唐代和清朝搞文字狱不大一样,好多政治观点还是可以自由的抒发的,用不着写成那样,寄托在男女之情中的政治诗也有,但我觉得《无题》诗之类却绝对不是。     李商隐很多政治诗都是观点鲜明,直刺时弊,比如李商隐《重有感》,对当时的宦官专政,残杀大臣的事情进行的毫不留情的抨击:        玉帐牙旗得上游,安危须共主君忧。窦融表已来关右,陶侃军宜次石头。     岂有蛟龙愁失水?更无鹰隼与高秋。昼号夜哭兼幽显,早晚星关雪涕收?          可以说是金刚怒目,壮士挥戈一般,那里有琵琶掩面般的羞羞答答?     如果说是党争中的愁情,也不可信,李商隐有首《寄令狐郎中》:“嵩云秦树久离居,双鲤迢迢一纸书。休问梁园旧宾客,茂陵秋雨病相如”,从诗中来看,李商隐和牛党中人(令狐楚等)说话也是直抒胸臆呀。     所以,江湖夜雨觉得李商隐的《无题》诗等肯定是男女之情的诗句,而且不是一般的男女之情。唐人对于男女之情没有太多的约束,如果李商隐是和一般的歌女什么的来往,就可以像杜牧一样大大方方地说什么“楚腰纤细掌中轻”之类的话。联系到电影《花样年华》上那个周慕云最后也是一腔郁闷,想说又无处说,只好无奈地挖个树洞,把话说到树洞里,江湖夜雨有故而猜想李商隐多半是爱上了一位有夫之妇,而且这位有妇之夫的身份很不寻常,甚至可能是皇妃之类高贵的人,因为大家一会看下《碧城三首》那几首,暗喻了女主角的身份之高,恐怕只有皇室中人才够得上。在唐代,未婚男女间的私情以及官宦才子们和风尘女子的私情都是比较能被社会容忍的,像《莺莺传》和《李娃传》什么的都是这样,但有夫之妇和人偷情也是很危险的,像《非烟传》上,步飞烟和书生陆象私通,就被她老公绑在柱上活活打死了。所以李商隐这些《无题》诗作江湖夜雨认为就是和那位和李商隐有情的美眉来往的诗作,并非全无李商隐所写。之所以这样说,江湖夜雨觉得《无题》诗中有一句““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太像美眉的诗了,只有美眉才会这样细致地注意到镜中鬓改的细节(美眉们都爱惜容貌吗,哪个美眉一天不照上七八会镜子),唐朝还有位美眉诗人叫做薛媛,有首诗也不错,她诗就是这样写的:“欲下丹青笔,先拮宝镜寒。 已经颜索寞,渐觉鬓凋残。 泪眼描将易,愁肠写出难。 恐君浑忘却,时展画图看。”倒和“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同一机杼。          呵呵,江湖夜雨这里也“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一番,不过这么一想,江湖夜雨觉得原来好多难解的诗句,难懂的事情倒是迎刃而解,如同打通了奇经八脉一般豁然开朗。江湖夜雨在此大胆想象一番,大家就当是和刘心武的秦学一样看个热闹吧:        李商隐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见到了锦瑟美眉(我们无从知道这位美眉的名字,就称她为锦瑟吧),但是锦瑟美眉是一位皇室的王妃,李商隐一见之下,心魂早飞进了九重宫门,于是就在一宫扇上写诗托人带给锦瑟美眉:                     霜月        初闻征雁已无蝉,百尺楼台水接天。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        这首诗比较含蓄,初次投石问路,李商隐也不敢说的太过啦,所以写了一篇这样的诗句,但青女素娥的冷寂孤单之情,却打动了锦瑟美眉的心,锦瑟美眉提笔在一方锦帕上写了首诗回给李商隐:                          嫦娥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锦瑟美眉以嫦娥为喻,倾诉自己虽然身份高贵但孤单寂寞的心情。就像《贵妃醉酒》的戏剧中杨贵妃抱怨还不如嫁个庄稼汉一样。李商隐看了后,当然也是辗转反侧,赶快又写了《碧城三首》给她:                        碧城三首        碧城十二曲阑干,犀辟尘埃玉辟寒。阆苑有书多附鹤,女床无树不栖鸾。     星沈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若是晓珠明又定,一生长对水晶盘。        对影闻声已可怜,玉池荷叶正田田。不逢萧史休回首,莫见洪崖又拍肩。     紫凤放娇衔楚佩,赤鳞狂舞拨湘弦。鄂君怅望舟中夜,绣被焚香独自眠。         七夕来时先有期,洞房帘箔至今垂。玉轮顾兔初生魄,铁网珊瑚未有枝。     检与神方教驻景,收将凤纸写相思。武皇内传分明在,莫道人间总不知。        这三首诗,历来解说纷纷,清代姚培谦认为是“君门难进之词”(《李义山诗集笺》);朱彝尊谓,第三首末联的“武皇”,唐人常用来指玄宗,当是讽刺唐明皇和杨贵妃;纪昀认为三首都是寓言,然所寓之意则不甚可知,明代胡震亨则认为:“此似咏唐时贵主事……”都是瞎猜一通,江湖夜雨觉得这是李商隐写给锦瑟美眉的情书,开始“碧城十二曲阑干,犀辟尘埃玉辟寒”,碧城者,《太平御览》:“元始天尊居紫云之阁,碧霞为城。”这里形容皇宫之类的地方,也就是锦瑟所居之处,李商隐用“阆苑有书多附鹤,女床无树不栖鸾”等劝诱锦瑟和他相会,阆苑来指深宫,附鹤,指传书递信,栖鸾,鸾凤合鸣常用来指男女合好。“不逢萧史休回首,莫见洪崖又拍肩。”是说让锦瑟不要错过这个机会,以免天天还是“绣被焚香独自眠”。至于最后的那句   “武皇内传分明在”,江湖夜雨觉得这里的“武皇”不是玄宗,而是女皇武则天,用武则天大胆放纵之行为再次劝诱锦瑟。当然由于这是比较隐密的事情,所以写的并不是太清楚,有点扑朔迷离,但这是首情诗是肯定的。     锦瑟美眉当然也是冰雪聪明的女子,从李商隐这三首语焉不详的诗句里猜出了他的本意。所以找了一个机会,在后堂和李商隐私自见了一面,李商隐事后写下了这一首《无题》: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李商隐和锦瑟在“画楼西畔桂堂东”相见,当下就一见钟情,所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虽然不能身生双翅飞到一块儿,但是心中灵犀相通,结下难解之缘。但是时间仓促,李商隐要去上班“嗟余听鼓应官去”,这一面,见得实在是匆匆太匆匆。     锦瑟美眉回去后也是心潮难平,也写了无题回赠李商隐:        凤尾香罗薄几重,碧文圆顶夜深缝。扇裁月魄羞难掩,车走雷声语未通。     曾是寂寥金烬暗,断无消息石榴红。斑骓只系垂杨岸,何处西南待好风。        重帏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神女生涯元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     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锦瑟也是重叙了当时相见的情景:“扇裁月魄羞难掩,车走雷声语未通”,锦瑟羞涩地没有说上一句话,锦瑟盼李商隐再来相会,但又觉得不可能,“神女生涯元是梦”,神女指巫山神女,常喻男女私会,那句“小姑居处本无郎”更是说的哀婉,充满诱惑。但锦瑟又心下忐忑,还是犹豫不决,只好无奈地说“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李商隐读了这二首心下更是郁郁,时逢春雨绵绵,李商隐写下了《春雨》一诗捎给锦瑟:        怅卧新春白袷衣,白门寥落意多违。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     远路应悲春晼晚,残霄犹得梦依稀。玉铛缄札何由达,万里云罗一雁飞。        李商隐只好隔着绵绵的雨幕无奈地望着锦瑟所居的遥远红楼,想捎去“玉铛缄札”为信物(这个可以参看元稹那篇中莺莺给他的玉环之类的东西),但又担心无法送到,在重重阻隔下送信给锦瑟,所以说成是“万里云罗一雁飞”(雁,指鸿雁传书之意)。        锦瑟终于收到李商隐的信札后,感动不已,就写了这首《无题》诗:          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     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锦瑟这首中提到两个偷情的美眉,像贾氏是晋朝大臣贾充的女儿,和美男韩寿偷情,而宓妃是指曹丕的皇后甄后,说她与曹植的爱情故事,但是锦瑟内心的矜持还是压倒了前面的充满诱惑的幻想(贾氏和甄后的故事),所以说:“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但是,锦瑟内心中的感情就像雨季中汹涌而来的洪水,很快理智的闸门就堤防崩溃,锦瑟和李商隐终于私自相会共谐鱼水之欢了。事后,锦瑟难舍难分地说: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锦瑟知道这一次冒险相会后,再相见就难了,所以说“相见时难别亦难”,此后的日日夜夜,只好如春蚕吐丝、蜡烛滴泪一样至死相思不渝。最后的话是安稳李商隐的,“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我们离的并不远,我会派侍女等人和你通音信的。          但是不久,李商隐由于要外出任职,不得不离开了京城,他悲伤地写下《板桥晓别》:        回望高城落晓河,长亭窗户压微波。水仙欲上鲤鱼去,一夜芙蓉红泪多。          看这里的红泪典故,是说魏文帝时的宫中美人薛灵芸离别亲人时所泣之泪用玉壶所承,呈为红色,李商隐用此典也是有来历的,正是为宫中的锦瑟美眉所发。     锦瑟在宫中得知后,也是伤心不已,匆匆挥毫,写下这首《无题》:         来是空言去绝踪, 月斜楼上五更钟。 梦为远别啼难唤, 书被催成墨未浓。     蜡照半笼金翡翠, 麝熏微度绣芙蓉。 刘郎已恨蓬山远, 更隔蓬山一万重。        李商隐再来相会已成了空言,原来所说聊以慰籍的“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的情况也不存在了,怎能不让锦瑟痛断肝肠?     李商隐一去之后,羁旅西南,归日无期,李商隐有首《夜雨寄北》说道: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这首诗,各本均作《夜雨寄北》,《万首唐人绝句》却作《夜雨寄内》,也就说是寄给“内人”(妻子)的,从内容来看,根本不像寄给朋友,说寄给妻子的倒还合适。但是江湖夜雨觉得既然各本都以《夜雨寄北》为名,那应该这个名字是对的,对于诗中的感情也好理解,因为北方还有那么一个让李商隐挂念的锦瑟美眉呀。     就这样过了很多年,锦瑟美眉在思念中早早的故去了。李商隐来到陕西陈仓的圣女祠古迹前时,忍不住像《红楼梦》中的贾宝玉在水仙庵怀念金钏一样凭吊锦瑟,这就是那首《重过圣女祠》:          白石岩扉碧藓滋,上清沦谪得归迟。一春梦雨常飘瓦,尽日灵风不满旗。     萼绿华来无定所,杜兰香去未移时。玉郎会此通仙籍,忆向天阶问紫芝。        看这首诗什么“尽日灵风不满旗”,分明有灵前伤悼之意,“玉郎会此通仙籍,忆向天阶问紫芝”,和长恨歌中“上穷碧落下黄泉”地寻找逝去的情人应该是相同的用意吧。     而这首《锦瑟》更是李商隐将平生的无穷怅恨,生离死别的痛楚都倾注在内的力作: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李商隐可能真的有一把锦瑟美眉送给他的锦瑟,“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也很让诗家费解,但说不定有个“沧海珠”是锦瑟送给李商隐的信物,“蓝田玉”是李商隐送给锦瑟的信物,现在锦瑟已不在人世,玉也随之烟灭,只剩下沧海珠伴他垂泪了。        以上之事,虽然都是江湖夜雨妄加猜测,但好像也有人考证说《杜阳杂编》有一段记载:“宝历二年(公元八二六)浙东贡舞女二人曰飞鸾轻凤。帝琢玉芙蓉为歌舞台,每歌舞一曲如鸾凤之音,百鸟莫不翔集。歌舞罢,令内人藏之金屋宝帐,宫中语曰‘宝帐香重重,一双红芙蓉!’”这一对姊妹花就是即李义山所钟爱的宫嫔,一名飞鸾,一名轻凤。唐代宫闱本来不肃,道观与宫禁有往来习惯。开成元年,则李商隐二十四岁,以羽士身分入宫中做参与王德妃的醮祭,与鸾凤姊妹相识,便产生了爱意。长安水边,曲江池畔的避暑离宫里,开始了幽会,虽然潜行出入的次数有限。但这一次次偷情,已结成连理鸳鸯,情早不能自己了。李商隐虽然色胆如天,他记叙了这些相会,但也怕留下证据 ,写得含蓄隐晦。     这说的也有几分影象,像李商隐诗中常有“青女素娥”的字样,可能就是代指她们吧,不过江湖夜雨觉得无论怎么猜测,《无题》和《锦瑟》等都是爱情诗无疑,像江湖夜雨这样猜,可以说是“虽不中,亦不远矣”。有人说什么是抒发政治上不得意,壮志成灰的无限感慨和遗恨等等,都是离题万里。就像有人考证《红楼梦》是反清复明史,清宫斗争史,晴雯都成了索额图这样的糙老爷们儿,简直是焚琴煮鹤,大煞风景。这样牵强附会,也太离谱了,好在“沧海月明珠有泪”是唐朝的,这要和《红楼梦》一个时代非说成是“反清复明”不可,可不,这句里又有“明”朝的明,又有“珠”(朱),这正是怀念朱明王朝呀,呵呵。     当然,江湖夜雨这样猜,肯定也会有人不同意。但至少我们通过这样的想象,把李商隐这些著名的诗句串了一遍。李商隐美丽迷离的《无题》诗永远像一个个无解之谜,吸引着千年来不知多少人,这在诗歌中也是非常独特的,这样的文字,也许只有至情至性甚至有“情极之毒”的人如李商隐和曹雪芹这样的才子才能写出来吧。    李商隐有首著名的《乐游原》:“向晚意不适, 驱车登古原。 夕阳无限好, 只是近黄昏。”大唐诗坛的太阳也就快落山了。李商隐的诗正如大唐诗歌中的最后一抹夕阳,无限美丽中又带着几分莫名的惆怅,    花间始祖温庭筠   晚唐时期,已渐渐孕育着宋词的萌芽,虽然相传李白就写有《菩萨蛮》、《忆秦娥》等词,但是后人颇有争议,多认为是伪作。白居易虽然有明确版权的《长相思》、《忆江南》等,但是风格还是类似江南民间的一些曲词,真正作为宋词之滥觞,并对宋词影响深远的应该说是晚唐的花间派的词人了,而其中之首,就是温庭筠。   江湖夜雨原来看温庭筠的名字(温庭筠字飞卿)叫的倒像个美眉(江姐不是就叫江竹筠嘛),写的花间词也是软玉温香、艳丽媚人,以为温庭筠也是一个俊美如玉树般的风流才子,过着花前月下的小资生活。殊不知,温庭筠其貌不扬,甚至可以说很丑,有个“温钟馗”的外号,大家可以想想温才子的样子啦。唉,这才子到了晚唐,连相貌也不尽如人意起来,像王维那样“色艺双绝”的帅哥越来越少见了,像李贺啦、罗隐啦等据说都长的不怎么样。温庭筠一生也是坎坷困顿,屡遭磨难。说起来,相比盛唐,才子们的日子也越来越不好过了。   但是温庭筠的才气和盛唐才子比起来却丝毫不逊色,《唐才子传》说温庭筠“少敏悟,天才雄赡,能走笔成万言。善鼓琴吹笛,云:‘有弦即弹,有孔即吹,何必爨桐与柯亭也。’”看来温庭筠也是个天才型的才子,不但文笔好,而且音乐水平也高,甚至达到有弦就能弹的境界,据说意大利名小提琴家帕格尼尼的音乐演奏会上,有位听众听了他出神入化的演奏,以为他的小提琴是一具魔琴,帕格尼尼心中有气,想你这不是认琴不认人吗?就像看人家写好字就说笔好的一样,帕格尼尼拿过只皮鞋,在上面钉了几根钉子,又装上几根弦,演奏起来竟跟小提琴也差不多,那个人才算彻底服了!温庭筠既然也说这样的大话,并且有这样的感悟,其音乐造诣非同一般。   温庭筠才华虽高,但脾性怪僻,不为世间所容,所以到处碰壁。温庭筠还有个外号叫“温八叉”,据说作那种当时考试的那种试题诗,叉手八次就能做成八韵四平八稳的律诗,真是神速。但温庭筠恃才狂傲,做完卷也不说就交卷走人(不知道唐代有没有进场后一小时内不允许交卷的考场规则),他就帮旁边搜肠刮肚无计可施的考生做题,据说“日救数人”。说实话,温才子这样做也不大对,这是属于明显违反考场纪律的行为,根据《国家教育考试违纪处理办法》,温庭筠属于“考试期间接传答案和抄袭他人或有意让他人抄袭答卷”的行为,性质比较恶劣,理应本场试卷判零分,取消考试资格,下一年度不准报考。在唐代当时,温庭筠也是场场由于他无视考场纪律,一连落榜了十次。后来考试时,由于他“恶名远扬”有前科,主考官沈询将温庭筠特别对待,让温庭筠单人单桌于帘前答题。温庭筠据说却因此大闹起来,搅扰场屋。又违反了考场上禁止暄哗的纪律。据说这次虽有沈询严格监视,但温庭筠还是暗中帮了八个人的忙。当然,这次考试又被判了零分。此后,温庭筠就终生没有再参加过考试。说起来温庭筠这样屡次违反考场纪律,也可能是出于对当时考试制度日渐不公平的一种不满吧。   温庭筠虽然没有了考试资格,但他的出色才华人尽皆知,当时的皇帝唐宣宗是个很好吟诗的皇帝,据说这位皇帝在未登皇位前和一位叫香严閒禅师的和尚联句,和尚说:“千岩万壑不辞劳,远看方知出处高”。唐宣宗答曰:“溪涧岂能留得住,终归大海作波涛”。说来续的好有气势,实在不错。当时唐宣宗喜欢《菩萨蛮》词,宰相令狐绹自己不会做,也懒的做,就想起请温庭筠作枪手,嘱咐温庭筠千万不要泄漏出去,当然令狐相爷也不会少给了温庭筠稿费。但温庭筠这个人脾气古怪,不会曲意逢迎这一套,还是忍不住在某些时候说出来某某词是我写的。这样让令狐相爷好生难堪,于是令狐相爷渐渐不喜欢他了。   《唐才子传》还说有次唐宣宗想出句“金步摇”一词,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词来对仗,温庭筠想出来,他对以“玉条脱”,宣宗很高兴,马上给了他赏赐。事情倒这儿应该说是顺风满帆啦,但是当令狐相爷虚心问他这个典故出于什么地方时,温大才子却毫不留情地教训了人家一通:“这个出自《南华经》,不是很偏的书(唐代信奉道家,道家始祖老子姓李,唐朝皇帝自认是老子后人,所以道家经典《南华经》应该是唐朝干部必读的书),相公你有空也多看点书吧。”这不是公然笑话人家令狐相爷是文盲吗?要是换个会来事的人,熟读《老狐狸经》的,肯定会说:“令狐相爷日理万“鸡”,一时想不起来啦,那天不是还是令狐相爷说起《南华经》里有这么个典故,小生就记住了呢。”如果这样一说,令狐相爷肯定心中大悦,日后还会亏待了温大才子?偏偏温大才子书呆气十足,他以为自己学问高点,就能训学童一样地训相爷?所以温大才子日后日益撞墙碰壁是肯定的了,像他这样不给领导面子的那里还有前途?所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事练达即文章”嘛。温大才子的职场技巧极为低能。   温大才子后来在惨痛的现实下终于明白自己办砸了事了,写诗自伤道:“因知此恨人多积,悔读《南华》第二篇。”唉,温大才子还是没明白,不是不该看《南华经》,是少看了《厚黑学》、《老狐狸经》之类的。   以后温大才子的日子当然也不是很好过,后来温大才子流落到淮南,当时也六十多岁,这天晚上喝醉了酒,在路上碰上当时巡夜的兵卒,当时唐朝的某些地方是实行宵禁的,再者兵卒见温大才子穿得又破,长得又丑,也不像有身份地位的样子,倒像个没有暂住证的盲流,于是就对他毫不客气,还打了他几个耳光,把温大才子剩得不多的牙都打掉了,说来也真是可怜。要不说世人都愿意生官发财,不当官没有钱随便来个什么人都能欺负你一下,温大才子再八叉能成诗,知道“玉条脱”之类的典故,有用吗?还不如一个七品官职甚至几套光鲜的衣服让那些兵痞们见了点头哈腰地当大爷奉承着。温庭筠受了这口恶气后,自然也是气愤难平。后来正好令狐绹出任淮南的地方官了,温庭筠就去告状,结果令狐绹正记恨着温大才子哪,心中恐怕正幸灾乐祸呢,所以抱着一种“你活该”的态度,不但不处罚那个兵痞,还嘲笑了温庭筠一番。温庭筠大怒之下,就又跑到京师里托人上访告状。状没有告出什么结果,但却找了个机会得以当上了国子助教,主持了一回国子监考试。   温庭筠当了主考,马上就别出心裁,“乃榜三十篇以振公道”,也就说将所试前三十名诗文公布于众,大家一同评论,做到“公正、公平,公开”,杜绝了因人取土暗箱操作的不正之风。而且以温庭筠的性格,对于所榜诗文中有指斥时政,揭露腐败者,温庭筠就引以为同道,称赞“声调激切,曲备风谣”,当政者一看,这不了得,温庭筠想“变天”呀,“事情现在开始起变化”,相爷杨收马上就进行了“拔乱反正”,将温庭筠撤职调为方城尉。这是压倒温庭筠的最后一根稻草,温庭筠没有走到方城就死去了。温庭筠悲剧演完了,这也说明唐朝这时候的社会和盛唐那样的社会很不一样了,盛唐时张旭、贺知章那样的狂放才子都有自己的一方天地,而温庭筠却是在穷困落魄中从一次碰壁走向下一次碰壁,直到死去。   但是温庭筠的诗才是无法扼杀的,温庭筠虽然以花间词闻名于世,但他也有好多诗句写的气势恢宏沉郁悲愤,和那娇滴滴的花间词迥然不同。看这首:《过陈琳墓》:   曾于青史见遗文,今日飘蓬过此坟。词客有灵应识我,霸才无主独怜君。   石麟埋没藏春草,铜雀荒凉对暮云。莫怪临风倍惆怅,欲将书剑学从军。   有人说“词客有灵应识我,霸才无主独怜君”一联写的极为自负,这里的词客指陈琳,意思是说如果陈琳真有灵话也会知道有我温庭筠这一号人,大有“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的意味。但是整诗品味起来还是觉得忧郁沉痛居多,和李白“天生我才必有用”的傲气不一样,也是和温庭筠的身世相关联的吧。   温庭筠的这首经《经五丈原》也写的有自己的特点:   铁马云雕久绝尘,柳阴高压汉营春。天晴杀气屯关右,夜半妖星照渭滨。   下国卧龙空误主,中原逐鹿不因人。象床锦帐无言语,从此谯周是老臣。   以前像老杜、李商隐都写过凭吊诸葛亮的诗,但感慨主要是从“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的遗憾而发的,而温庭筠这首侧重有所不同,辛辣地讽刺了谯周这样的卖国贼老臣的丑陋可恨(谯周是个卖国专业户,刘备入川时他劝刘璋投降,后来又劝刘禅投降)。之所以有这样的感慨,正是因为温庭筠看到晚唐政治日渐腐败,小人当权,奸臣显贵而发出的激愤之情吧。   温庭筠的花间类的词,虽然好多都是代似小资型美眉们的口吻,但是好多词还是写的很不错的,宋代好多部分的婉约词风格已经全体现出来了,这里录二首江湖夜雨最喜欢的:   梦江南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苹洲!   更漏子   玉炉香,红烛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前一首《梦江南》和白居易的《长相思》有类似处,但更细腻,而《更漏子》这首江湖夜雨更喜欢,这首词写的端丽典雅,有时候觉得仅这首词就涵盖了所有的离情别恨类词句,称之为《花间词》观止,也不为过。   温庭筠的花间词虽然还有很多绮艳妩媚的句子,但当江湖夜雨了解了温庭筠的一生经历后,觉得这些词写的虽不错,但并不真正代表温庭筠自己的心境,温庭筠有一联叫做“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这一联令后人赞叹称绝。我觉得这联的意境倒像是温庭筠一路走来的写照,在晚唐诗坛逐渐清冷寥落的环境中,浓霜上印下的孤独脚印,可是温庭筠的? 难得情郎鱼玄机   唐代最为有名的美眉诗人,除了前面已经说过的上官婉儿、李季兰、和薛涛外,就应该数得上鱼玄机了。鱼玄机的诗其实江湖夜雨觉得并不是太好,只喜欢这两句“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出自她的这一首《赠邻女》:   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这句“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确实写的很不错,自此句一出,不知有多少红粉女儿为之感叹落泪,确实,如果想在现实世界中找一个称心如意的多情郎确实比找大熊猫难得多,而如果找琼瑶小说中的那些男猪脚如尔康类更是比找天池水怪还要难。但鱼美眉觉得找不到最佳的情郎,却从“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这样的伤痛里走了出来,最后发出“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的铿锵声音(意思是凭我这样花容月貌的,宋玉那样帅哥也不难找,何必和那些一个无情无义三四流男人王昌生死呢?),大有现代美眉的开放洒脱之意,这最后两句的意思我觉得倒和这首流行歌曲中的歌词大有相似之处:   我不是桑田,你不是沧海;你不要以为你特别可爱。很多人恋爱,很多人分开,我不会以为我特别失败;   我不是庸才,你不是天才,也不是伤害我的那种人才;不爱就不爱,难捱就不捱,只给你一分钟想想怎么说拜拜。(林夕词,莫文蔚唱)   鱼玄机既然存了这么个心思,所以她的风流韵事也自不少。现在江湖夜雨看到还有不少人将鱼玄机的故事改编成小说的,有个作者还把自己当成鱼玄机的转了几回世的后身,当然小说中不免加了很多自己的想像。在古代典籍中记载有鱼玄机的事情只有《唐才子传》、《北梦琐言》等篇目中有吉光片羽。鱼美眉的大致生平是这样的:   鱼美眉原名鱼幼薇,又字慧兰。出身贫寒。据说她父亲也是个不及第的秀才,自己一生没有考取功名,也没有儿子,只好把希望寄托在鱼美眉身上,鱼美眉说来也是聪颖过人,据说五岁就能诵诗数百首(呵呵,好厉害,江湖夜雨当年十岁才会背一百首诗),七岁就开始作诗,十一二岁时,她的习作就已在长安文人中传诵开来。据说当时温庭筠专门云看过鱼幼薇。当时鱼幼薇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这时她的父亲已死,鱼家母女的日子更难过了,住在长安郊区的贫民窟里,附近都是些下等妓女类的人。只能靠给附近青楼娼家作些针线和浆洗的衣服的活儿来勉强糊口。温庭筠以“江边柳”为题请幼小的鱼幼薇即兴赋诗一首,鱼幼薇便写下了这样一首诗:   赋得江边柳   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影铺秋水面,花落钓人头。   根老藏鱼窟,枝低系客舟。萧萧风雨夜,惊梦复添愁。   这首诗遣词造句已颇见功夫,像“影铺秋水面,花落钓人头”一联也精巧有趣,比较不错,略有名句的意味,但从整篇的意境上来说,总觉得有点不连贯,如果只看前四句,像是首抒写闲逸情形的绝句,而后四句却突然转到离愁上去了,转的比较突兀。如果有些过渡,就更好了,当然对于一个未成年的女童来说,已经很难得了。温庭筠见了此诗,赞赏不已,从此成了鱼幼薇的老师,专门教她写诗,鱼幼薇得到温庭筠这样的名师指教,不禁日渐长进。这样过了几年,鱼幼薇已成为一名才貌双全的才女加美女。鱼幼薇一日见到新科进士发榜的情景,心中又羡又恨,恨自己是个女子,不能参加考试,所以写了这样一首诗:   游崇真观南楼,睹新及第题名处   云峰满目放春晴,历历银钩指下生。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   鱼幼薇叹息自己的一身罗衣(罗衣为女子所穿,借指自己身为女子)掩盖了诗句没有办法去博得功名。唉,看到这里江湖夜雨也不禁一声叹息:“自恨晚生千年后,举头空羡榜中名”。唉,要是江湖夜雨生在唐代(最好是在盛唐,晚唐考试也不公正公平了),说不定也能考个三甲之内呢。当然这也都未必能行,就算鱼幼薇是男人,江湖夜雨生在唐代,都也不一定成,鱼幼薇的温老师明摆着是个男人,诗才也比鱼美眉只高不低吧,但还是一生白衣,终生潦倒。看来诗这玩意儿,真没有用,还是“人情练达即文章”。   据说成年后的鱼美眉对温老师起了爱慕之情,但温庭筠老师虽然写了好多风流旖旎的花间词,但对待这件事上却自觉年龄相差太多,自己又生得丑陋。没有像杨振宁说的那样把鱼美眉当成“上帝送给他的礼物”。说到此事,江湖夜雨不禁对温庭筠多了几分敬重之情。鱼美眉对温庭筠还是很有感情的,她有《冬夜寄温飞卿》等诗都是写给温庭筠的。   鱼幼薇以她的才貌自然吸引了不少蜂蝶,其中一个叫李亿的贵公子很得鱼幼薇的心意,于是她就和李亿同居了,但是好景不长,李亿的原配见李亿久不回家,就来信让李亿把她也接到长安,鱼幼薇情知这一去后,日子就难过了,所以惆怅不已,写了首《江陵愁望寄子安》(子安是李亿的字):   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这首诗是鱼玄机很有名的一首诗,《唐诗鉴赏词典》上也选了这样一首,但是江湖夜雨还是觉得这首还不如“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那首好,以流水喻情,前人说的不少,像李白的“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还有白居易的什么“泗水流,汴水流……思悠悠,恨悠悠……”之类的,后人说的也不少,像李煜著名的“问君能有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等等,都好像说的比这首诗更出色,所以这首虽然不错,但江湖夜雨却觉得不如“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这句纯粹从女人的心思出发的诗更有特色。   李亿回来后果然带来了狂风暴雨,李亿的原配夫人裴氏(又是个姓裴的大姓之女,想来也是有势力的),看到鱼玄机哪里还有好气,正所谓“卧榻之旁岂容他人来睡”,就摆起大老婆的架子,先将鱼玄机打了一顿,又百般折磨。女人们要是妒起来那个狠劲也是很可怕的,如果大家对这方面了解不深,可以看一两出琼瑶阿姨的小说如《新月格格》等,那上面有很多大老婆治小老婆之类的手段。所以李亿也看着鱼玄机实在呆不下去了,因此暗地里却派人在曲江一带找到一处避静的道观———咸宜观,出资予以修茸,又捐出了一笔数目可观的香油钱,然后把她悄悄送进观中,由此鱼玄机才正式取了“玄机”的道号。鱼玄机思念李亿,又写了首《寄子安》:   醉别千扈不浣愁,离肠百结解无由;蕙兰销歇归在圃,杨柳东西伴客舟。   聚散已悲云不定,思情须学水长流;有花时节知难遇,来肯恹恹醉玉楼。   这首诗里又有“杨柳东西伴客舟”之句和她十三岁时“枝低系客舟”有相似之处,而这句“思情须学水长流”又有点“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的意思,所以江湖夜雨总感觉鱼美眉的诗才并不是太高,思路并不太开阔,从诗歌艺术来说不免有重复堆砌,难出窠臼之嫌。   且说鱼玄机当了女道士,我们前面说过唐朝好多的女道士都是放纵成性的,像李季兰就是那样,据说唐朝的公主也常觉得正常生活受拘束,也当这种自由自在的女道士,可以任意和中意的男人来往。鱼玄机既然有了“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的念头,也就无所顾忌啦,于是她就迎来送往,所以古代典籍中就说她“自是纵怀,乃娼妇也”。对此,江湖夜雨虽然觉得说的略有些刻薄,但是也差不了多少。那些后世文人编的小说故事可能是假想的,但鱼玄机本人的诗作不会有假吧,看她这首《迎李近仁员外》读来后心中还真不怎么舒服:   今日喜时闻喜鹊,昨宵灯下拜灯花。焚香出户迎潘岳,不羡牵牛织女家。   这首诗写的很俗,可能就是写给李近仁员外这个俗人看的,写这样的媚诗献媚于李员外这样满身铜臭的俗人,鱼玄机可真掉价的,和哪些迎新送旧的青楼女子也差不多了。从她来往的诗句看,鱼玄机还和左名扬等人关系不一般。这也罢了,但是千不该,万不该,鱼玄机居然走进犯罪的深渊成了杀人犯。   事情是这样的,鱼玄机收留的叫绿翘小女徒(兼做她的侍婢)也渐渐大了,受鱼玄机的熏陶,居然小小年纪就会勾引和鱼玄机交往的男人--一个叫陈韪的乐师。鱼玄机得知后恼怒异常,拚命抽打绿翘,并把她的头向墙上撞,结果打完后绿翘居然就死了。鱼玄机将其埋到紫藤花下,但鱼玄机毕竟不是杀人的惯犯,反侦查能力也差得很,她埋尸的地方既不隐秘,而且她力气又小,埋的也浅。鱼玄机所在的道观经常开PARTY的,来往的人很多,所以不久就有人发现在那片土上面无缘无故地飞满苍蝇,于是就报了案。结果官府一勘查,事情就败露了,鱼玄机被处以死刑,斩首示众,这一年她才二十七岁。唉,说起鱼玄机也是心量太狭窄了,所谓“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我们一样有最脆弱的灵魂,世界男子已经太会伤人,你怎么忍心再给我伤痕……”是呀,鱼玄机痛打绿翘时为什么不想想裴氏打她时的心情?再说了,既然鱼玄机也写过“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这样的诗句,又何必为陈韪那样一个王昌般的臭男人生气呢?看来鱼玄机的气量和见识还是不够呀。   鱼玄机枉叫“玄机”二字,看来道家之书根本没有怎么看,鱼玄机真该读读《庄子》上的这些文字:“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太山为小,莫寿于殇子,而彭祖为夭。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既已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已谓之一矣,且得无言乎?”有了这样的襟怀,还有什么能让我们那样的看不开呢。   大唐中的最后一位美眉诗人就这样早早地结束了生命,说起来鱼玄机的诗作也好为人也好,江湖夜雨觉得都比前面的上官婉儿、李季兰、和薛涛逊色了些,在唐朝的美眉诗人中,江湖夜雨最佩服和喜欢的就是薛涛了。当然到了宋代会有一轮照耀千古的明月让她们这些星星都黯然失色,那就是--李清照。 韦庄悲歌秦妇吟   晚唐诗人韦庄,是诗人韦应物的后人,说来是个诗词俱佳的才子。但生于唐未乱世,他笔下的乾坤不免就满目萧凉,当然最突出也最令人争议的就是他那首力作---《秦妇吟》。   说起这首诗,在韦庄有生之年就引起哄动,许多人家都将诗句刺在幛子上,韦庄因此被称为“秦妇吟秀才”。但韦庄在此诗里写了黄巢入长安时一般公卿的狼狈情景,如“天街踏尽公卿骨”之类的句子让那些贵族们觉得很没面子,以及还写了官军趁乱骚扰人民的情状,而韦庄后来的“老板”--前蜀皇帝王建(五代十国之一),又正是当年入长安的官军将领,所以后来韦庄讳言此诗,又想法使它消灭,在《家诫》内特别嘱咐家人“不许垂《秦妇吟》幛子”,后来编诗集时也未收入。但《秦妇吟》毕竟流传已广,在敦煌石窟甚至日本所藏的唐诗中都有留存。当然,这首诗在文革时当然又成为“封建地主阶级文人诬蔑农民起义”的大毒草了。这当然是韦庄始料未及的了。好在韦庄死了上千年了,不然戴高帽游街是少不了的。   这首《秦妇吟》全诗全长238句,1666字,所以在此就不全文列出来了,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在网上找找。这首诗描写的“长安大屠杀”的情景应该说是真实的,诗中以一个女子(秦妇)亲身经历的情景叙述了那场可怕的浩劫:   “前年庚子臈月五,正闭金笼教鹦鹉。斜开鸾镜懒梳头,闲凭雕栏慵不语。”这名女子正过着安乐闲逸的生活呐,可是:   “忽看门外起红尘,已见街中攂金鼓。居人走出半仓惶,朝士归来尚疑误”。真好像山雨欲来风满楼,黄巢的大军可就要到了……   “扶羸携幼竞相呼,上屋缘墙不知次,南邻走入北邻藏,东邻走向西邻避;”这句让我们想起那些战乱时的电影,男女老少哭天喊地,拿着包袱行李乱拥乱逃。   “家家流血如泉沸,处处寃声声动地。舞伎歌姬尽暗损,孾儿稚女皆生弃”,真是一付可怕的人间惨景图,看来黄巢兵卒杀人如麻,到处鱼流成河,富贵人家的歌女姬妾全丢弃,贫苦人家就连幼小儿女也顾不上了。   黄巢兵不但杀人放火,而且还奸淫妇女,请看诗中四邻之女的遭遇:   东邻有女眉新画,倾国倾城不知价;长戈拥得上戎车,回首香闺泪盈把。   旋抽金线学缝旗,纔上雕鞍教走马。有时马上见良人,不敢回眸空泪下。   西邻有女真仙子,一寸横波剪秋水,妆成只对镜中春,年幼不知门外事。   一夫跳跃上金阶,斜袒半肩欲相耻。牵衣不肯出朱门,红粉香脂刀下死。   南邻有女不记姓,昨日良媒新纳聘。瑠瓈阶上不闻行,翡翠帘间空见影。   忽看庭际刀刃鸣,身首支离在俄顷。仰天掩面哭一声,女弟女兄同入井。   北邻少妇行相促,旋拆云鬟拭眉绿。已闻击托坏高门,不觉攀缘上重屋。   须臾四面火光来,欲下回梯梯又摧。烟中大叫犹求救,梁上悬尸已作灰。      东邻女子被黄军抢到战车上掠去,西邻女子被一个军兵强奸不遂抽刀杀死,南邻女子是正要出嫁的新娘不堪受辱,投井而死,北邻少妇爬到屋顶上避难,结果被放火烧死。真是惨啊!看来历来兵乱战祸,普通百姓都是难逃厄运,一时间“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繁华长安顿成人间地狱。   黄巢官兵都是些大老粗,当然是“还将短发戴华籫,不脱朝衣缠绣被;翻持象笏作三公,倒佩金鱼为两史。朝闻奏对入朝堂,暮见喧呼来酒市……”   当然这些以前都被认为是对农民起义的诬蔑,但是历史上的好多农民起义军也是良莠不齐,农民起义军一概当成贼军是不对的,但是也不能说所有的农民起义军的行为就都是对的,像黄巢军在长安进行的“长安大屠杀”,我觉得韦庄诗中反映的情况应该是真实可信的。韦庄的诗比一些正式的史料更详细生动地记载了这场大劫难,黄巢和李自成的军兵都打进了京师,却不能鼎定天下,和军纪败坏,杀人扰民是分不开的,如果这些军队真是“文明之师,威武之师”,大概也不会这么快就一败涂地。   当时的长安附近已是一片荒凉:   霸陵东望人烟绝,树锁骊山金翠灭。大道俱成棘子林,行人夜宿墙匡月。   明朝晓至三峯路,百万人家无一户。破落田园但有蒿,催残竹树皆无主……   所以这时候韦庄就避祸江南,人口学上胡焕庸先生考证安史之乱后,中国人口南方第一次多于北方,想黄巢之乱后,应该以南方的人口更多了。到了南方,受到南方青山秀水的感染,韦庄这时候也写了不少的词。我们说唐未的时候,诗词已经逐渐并行,像温庭筠等都既能诗又能词,韦庄也不例外,而且温庭筠的花间词不少篇目秾丽得发腻,而韦庄的清新自然多了,更接近全盛时期的宋词。王国维先生认为“韦在温上”是很有道理。像温庭筠也写过不少《菩萨蛮》,但均是描绘歌女的生活心态,如:“水精帘里颇黎枕,暖香惹梦鸳鸯锦。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藕比丝秋色浅,人胜参差剪。双鬓隔香红,玉钗头上风。”等等。写的词藻华丽,有的词句也很生动细腻,但温庭筠老师写来写去,总是那么个味儿。连闺房也没有走出去。但到了韦庄手里,这词应该说就前进了一大步,韦庄的词中,就有了江南水乡的风光:   菩萨蛮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这句“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写江南美景实在太传神了,江湖夜雨觉得比宋代周邦彦什么不差。另外又如这首《菩萨蛮》:   劝君今夜须沉醉,尊前莫话明朝事。珍重主人心,酒深情亦深。   须愁春漏短,莫诉金杯满。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几何。   这些词在意境上都远比温庭筠老师的词开阔,也就说明词正从歌女的的曲调中逐渐走出来,成为另外一种文学体裁了。韦庄在词上表现的才气和深情也是很出色的:   女冠子   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别君时。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   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除却天边月,没人知。   昨夜夜半,枕上分明梦见。语多时。依旧桃花面,频低柳叶眉。   半羞还半喜,欲去又依依。觉来知是梦,不胜悲。   这首词恰成一对儿,上面那首是女子思念男子,而下面这首是男思女时所梦的梦境。写的情深意切,江湖夜雨觉得这“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写的尤其生动传神,现在流行歌曲中有一句叫“以为把头抬起来,眼泪就不会往下掉”(孟庭苇《你听海是不是在笑》),这低面和抬头虽然动作各异,但描绘女子神态却维妙维肖。词家中就算是宋人填词高手,有此等手法功力者也不多见吧。   韦庄还有一首词,也很意思:   思帝乡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这首词写的好有趣,就是盛唐诗中也没有见过这样大胆的美眉,这个美眉看了一个田间路上的帅哥,马上就想将自己嫁掉,就算是以后被抛弃,也没有什么好丢人的。这样的“辣妹”,实在大胆。   韦庄在诗作方面也有很多佳作,韦庄在诗中经常提到“六朝”,可能韦庄觉得唐朝的气数也要尽了,所以想起六朝的凄凉衰败,大有忆古思今的感慨,如《金陵图》中说“君看六幅南朝事,老木寒云满故城”。当然最为有名的还是这首 《台城》:   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   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   韦庄所处的年代唐朝已是夕阳晚照,所以这时候韦庄再重览那些短命的六朝古迹,觉得世事如梦,心情不免迷茫惆怅,说起韦庄也是唐朝贵族(韦姓是贵族大姓嘛),唐朝覆灭时他的心情也是倍感神伤的。相比晚唐另一才子罗隐,韦庄的诗更多些惆怅之情,而罗隐更多激愤讽刺之意。这也是两人的身世不同的原因吧。   韦庄最后到了蜀地为王建掌书记,王建称前蜀皇帝后,遂任命他为宰相。说起来韦庄的官运还不错。看来这时候唐朝确实要亡了,人才都不能为已所用。韦庄去了蜀地王建这里为臣,而罗隐去江南钱镠那儿任职,晚唐最出名的两个才子唐朝都不能用,岂有不亡之理?   罗隐有酒今朝醉   罗隐是江湖夜雨此书中所喜欢的最后一位唐朝才子,公元907年,历史上辉煌灿烂的大唐王朝终于熄灭了它的火焰。此后过了两年,罗隐也就去世了。所以罗隐也算是唐朝最后一幕出场的才子了。   罗隐本来不叫罗隐,原名罗横,罗隐少时也是聪颖过人的神童,著名的文士沈淞评价他说是“龆年夙慧,稚齿能文”,《唐才子传》也说“少英敏,善属文,诗笔尤俊拔,养浩然之气”。但唐末已腐败不堪,有才之士却都得不到重用,罗隐接连十次都没有考上,心下沮丧已极,后来罗隐在他那满是激愤之语的《谗书》自序中愤愤地说:“生少时,自道有言语,及来京师七年,寒饿相接,殆不似寻常人。”一怒之下,在第六次没有考中时,就改名为罗隐。   罗隐一直考不上,当然不是他的才华不行,一是当时科举已失去公正公平的原则,营私舞弊成风,使好多人才都纷纷落第。说起来这人才如果不被当时的朝廷所用,一方面是对人才的极大浪费不说,这些人有时候还会反过来成为对该王朝具有极大杀伤力的武器。像黄巢,如果当时就及第了,说不定就成了唐王朝一个有作为的官员甚至是像初唐时李靖之类的可上凌烟阁的功臣。清时的洪秀全也是考试落第后,气得昏睡了好多天,醒来就开始组织造反了。这社会选拔人才的渠道一旦失常,危害也是很大的。   当然罗隐的落第,还和他的性格有关,罗隐为人在一般人眼中看来是十分狂妄的,写起文章来也是讽刺性极强,毫不留情地撕下伪善者的面具。《北梦琐言》记有一事说是:“某次罗隐乘船,兴发吟诗,舟人告云“此有朝官”。罗日:“是何朝官!我脚夹笔可以敌得数辈。”意思说我拿脚丫子拿笔都比那些官们写的强。像这样的性格,当然不为当权者所喜。要按照人家会来事的,还不赶快和朝廷大员套套近乎。所以有“隐恃才忽睨,众颇憎忌”之说。而且罗隐好多也生性疏懒,不修边幅,有点邋遢,据说当时的宰相郑畋的女儿非常喜欢罗隐的诗,有次就偷看了一回罗隐,见罗隐长得其貌不扬,穿得又窝窝囊囊,顿时就讨厌了,以后再也不想罗隐了。唉,说起来这唐未的才子也越长越难看,要是罗隐也像王维一样“妙年洁白,风姿郁美”,或者就算能有元稹那样的模样和手段,也能把相爷女儿郑美眉泡到手。那以后仕途上可就青云直上了。但罗隐却也当不了这样的“偶像派”的人士。   罗隐屡屡下第,对他的打击相当大。有这样一个故事,罗隐当年来赶考时,结识了一个叫云英的妓女。过了十二年,他又遇到了云英,见她还没有从良嫁人,云英也笑话他“罗秀才尚未脱白”(意思就是说他还是布衣没有功名,唐时一般人只能穿白衣,只有官宦才能穿其他色的),罗隐就写了这样一首诗:   钟陵醉别十余春,重见云英掌上身。我未成名英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   罗隐以拥有轻盈掌上身的云英(可能晚唐审美已改变了吧,不再推崇杨贵妃那样的胖美人了)未嫁,来巧妙地借喻自己怀才不遇的境地,诗中的冷嘲之情,溢于纸外。   当时唐朝已是藩镇割据的局面,罗隐考不上功名,于是就改投其他的藩镇。先到了淮南高骈那儿。但罗隐见高骈喜欢神仙道术,就比较反感,在后面土庙里题诗讥讽后,连夜乘船跑了。高骈气得鼻子冒烟,派快船追赶,但已经晚了。后来高骈被杀,罗隐又提笔写了《妖乱志》以报当初被追之仇。要说罗隐不喜欢高骈,离开他也就是了,却还是忍不住写诗来讽刺他,这是性格使然了。   罗隐最后倒是终于找到一个归宿,割据钱塘的钱镠赏识他的才华,将罗隐待为上宾,授钱塘县令,拜秘书著作郎。罗隐倒也不是完全迂腐无能只会玩文字的人,在政治上很有见地。比如“钱镠授为镇海军节度使,命僚属沈崧谢表,语有夸耀浙西之繁富。罗隐以为朝廷执政,正热中于财贿,此表入奏,必将增加百姓负担,乃改为“天寒而麋鹿常游,日暮而牛羊不下”,以见荒凉景象,竟免加征之患。”呵呵,罗隐怕报上去朝廷看着江南好就加税收,所以就在递给朝廷的表章中做了一回假帐,倒是保全了江南百姓。   不过罗隐爱讽刺人的老毛病却没有因为混进官场而改变,时间一长,老毛病又犯了。钱鏐也能写诗,他在以诗应答的时候竟毫不留情地将钱镠小时候拿着棍骑牛的事都抖出来了,但钱镠度量很大,并不计较,一笑了之。钱镠曾令西湖渔民,按日上缴鲜鱼,供官府食用,名曰“使宅鱼”。罗隐作诗讽之,钱镠就下令免了鱼捐,罗隐此举让人民也受到好处。但也说明钱镠虚心下士,确实是个明主的材料。   但即便如此,罗隐也觉得受到了约束,对钱镠有所疑惧,像这首《鹦鹉》:   莫恨雕笼翠羽残,江南地暖陇西寒。劝君不用分明语,语得分明出转难。   罗隐感叹“语得分明出转难”,觉得不能像以前那样痛快地指天笑骂了。说来罗隐的诗文里讽刺之作比比皆是,《唐才子传》说“诗文凡以讥刺为主,虽荒祠木偶,莫能免者”。所谓“虽荒祠木偶,莫能免者”大概指这首诗吧:   衡阳泊木居士庙下作   乌噪残阳草满庭,此中枯木似人形。只应神物长为主,未必浮槎即有灵。   八月风波飘不去,四时黍稷荐惟馨。南朝庾信无因赋,牢落祠前水气腥。   诗中表面讽刺了似人形的枯木,其实应该是讽刺那样形同木偶的庸官俗吏吧。罗隐还著有《谗书》五卷计小品文六十篇,鲁迅先生评为:“几乎全部是抗争和愤激之谈”,一度成为禁书,纪大烟袋(纪昀)在修撰《四库全书》时竟不敢收。说起这个纪大烟袋撰的这个《四库全书》完全是个为统治者服务的东西,据说借修书禁毁了好多书呢。看来鲁迅先生是喜欢罗隐的诗的,可能也是因为两者都具有的讽刺性吧。   我们来看一下罗隐的几篇讽刺之作:   蜂   不论平地与山尖,无限风光尽被占。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   这首诗应该说流传极广,像《红楼梦》中“博得虚名在,谁人知苦甘”(脂批中诗),以及“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之类的话都和此诗同一机杼。《唐诗鉴赏词典》中评论说是“有人说此诗实乃叹世人之劳心于利禄者;有人则认为是借蜜蜂歌颂辛勤的劳动者,而对那些不劳而获的剥削者以无情讽刺。两种解会似相龃龆,其实皆允。”但江湖夜雨觉得如按“借蜜蜂歌颂辛勤的劳动者”一说,那诗前两句“不论平地与山尖,无限风光尽被占”这二句就不大好解释了,所以江湖夜雨还是觉得是讽刺贪婪之辈,而且唐未社会动荡,贪得无厌攒得金满箱银满箱的大户可能一晚上就变得一贫如洗,所以罗隐有感而发吧。   罗隐这首诗是用来讽刺当时的科举制度:   黄河   莫把阿胶向此倾,此中天意固难明。解通银汉应须曲,才出昆仑便不清。   高祖誓功衣带小,仙人占斗客槎轻。三千年后知谁在,何必劳君报太平。   像什么解通银汉应须“曲”,才出昆仑便不“清”,都是极深地讽刺了当时的情况,“莫把阿胶向此倾”,是啊,当时科举确实也像黄河一样混浊不清了,也不是一两个人就能改变的。   罗隐这首诗的讽刺意味也极强:   感弄猴人赐朱绂   十二三年就试期,五湖烟月奈相违。何如学取孙供奉,一笑君王便著绯。   据《幕府燕闲录》载,黄巢起义爆发,唐昭宗逃难,随驾的伎艺人只有一个耍猴的。这猴子驯养得很好,居然能跟皇帝随朝站班。唐昭宗很高兴,便赏赐耍猴的五品官职,身穿红袍,就是“赐朱绂”,并给以称号叫“孙供奉”。对罗隐来说他十年苦读,读书赴考却十试不中,依旧布衣。与孙供奉仅是个会作秀的耍猴人,却得宠升官,讽刺之意可以说是极为辛辣。唉,其实事情往往这样呀,江湖夜雨也是苦心读书,精研唐诗宋词却籍籍无名,还不如人家芙蓉姐姐啦,什么变性艺人啦摆上几个POSE就马上想出书就出书,要多风光有多风光。   罗隐虽然一生喜欢讽刺人,但说来最后还算不错,没有像弥衡一样遭遇横祸。钱镠进爵吴越王后,又表罗隐为司勋郎中,充镇海军节度判官、吴越给事中,最后终于盐铁发运使任上,享年七十七岁。说起也算诗人中得享高寿的了。   罗隐、韦庄都是晚唐的有名的诗人,但韦庄的诗比较伤感惆怅,罗隐的诗却辛辣激愤,这可能和各人的身份经历不同有关吧,韦庄是唐朝贵族,而罗隐却是身份比较寒贱的书生。罗隐可以说首次开创了讽刺性的诗这一流派,像后世的什么“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以及元时的“说英雄是英雄,五眼鸡岐山鸣凤,两头蛇南阳卧龙,三脚猫渭水飞熊!”等讽刺诗应该都不同程度受到罗隐的影响。     罗隐除了讽刺类的诗写的好外,其他的一些诗也写的也很不错,而且他还有一首千载以来让无数文人书生们失意时一同自我排遣的一首诗:   自遣   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世事难料,命压人头,冰塞黄河川,雪满太行山。奈何?青春都一饷,举杯吟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后 记   江湖夜雨从小就喜欢看唐诗宋词,所以直到现在闲着无聊或是心中郁闷时,还是忍不住拿起一本唐诗来静静地看。因为唐诗可以代我抒发心中的各种情感,唐才子们的经历可以引起我的共鸣,有时候真想回到千年以前,和唐才子们喝杯酒,谈谈诗。   不过在现代社会中,讲究效率的人们都太忙了,忙事业,忙经营,也许只有我这样碌碌无为的人才有所谓的闲情逸致来翻这些旧诗吧,正所谓“清时有味是无能”。不过我想作为万物之灵的人,需要的不应该仅仅是居广厦,出有车,食有鱼吧?精神和心灵上的享受是物质和金钱不能替代的。而唐诗,我觉得就是一杯上好的心灵香茗。   我本不是专业研究唐诗的,只是爱好而已。所以此文也是随意说说我--这么一个出生于20世纪70年代的普通爱好者对于读唐诗的一点体会和感触而已。如果有朋友觉得有所共鸣,那就很高兴了。虽然此文中对于唐才子们事迹的转述尽量做到严谨有据,并不敢乱编乱造,随意戏说,以误读者,但由于我是业余爱好者,文中观点评论,可能在专家们眼中粗陋浅薄之至,还望一哂置之。江湖夜雨,无名之辈,说些江湖野语,如同一个粗头乱服、荆钗布裙的村姑闯入唐诗这一庄严典雅的宝殿,虽有唐突之处,或可添些野趣。如读者能以我的文字做引玉之砖,从而更多地读些唐诗,更多地读些名家文章,也算是在下的一点功德吧。   唐才子灿若群星,人数众多,这里只是择我平时最喜欢也是最熟悉的写出来和大家共赏。当然不免有挂一漏万之嫌,但限于江湖夜雨的阅历和水平,也只能如此了,还请见谅。   这部书稿江湖夜雨是从冬天从最冷的时候开始写的,现在已是秋意正浓的时候。每次要写完一部书稿的时候,心中总不免有些惆怅,不过写完了唐才子这篇东西,我的心中也如同了却了一个心愿似的,因为读了这么多年的唐诗,终归没有什么用处,现在写了出来,也算是对过去的这许多时光的一个交代吧。   写到这里,江湖夜雨不禁想东施效颦,也写首诗作结。但是前面有唐代众才子的锦绣文章,江湖夜雨实在无胆下笔,只好将李贺、李商隐、温庭筠、王昌龄四位大诗人的诗中各摘一句集成一首,也没有细考声律,只是觉得顺口而已,以抒我此时此刻的心情:   谁看青简一编书,   茂陵秋雨病相如。   雁声远过潇湘去,   一片冰心在玉壶。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gzbysh】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